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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沉重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像一只失去灵魂的、空洞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汁苦涩、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南宫陌依旧侧着身,微微佝偻着背,半边俊朗半边地狱的脸庞在月光下如同被撕裂的雕像,指尖无意识地停留在那片狰狞疤痕的边缘,仿佛那粗糙的触感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痛苦的连接点。
李晚晴蜷缩在廊柱的阴影里,后背和脖颈的剧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灼痛。然而,身体上的痛苦,此刻却被一种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无边无际的悲悯,混杂着对他所遭遇背叛的愤怒,以及对眼前这无边孤独与绝望的深切窒息感。
“毒烟……伏击……”
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的心脏。她看着那个身影,那不再是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冥王”,而是一个被至亲至信之人从背后捅入致命一刀、在胜利归途坠入地狱深渊的……可怜人。
恐惧的坚冰,在这巨大的悲悯与理解的洪流中,彻底消融了。
她该怎么办?逃离?看着他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般凝固在那里,那沉重的绝望感如同实质的绳索,死死拖住了她的脚步。靠近?那深不见底的痛苦旋涡,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和无力。
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药汁和碎裂的瓷片,那是她为他煎熬的、试图调理他旧伤的药。此刻,那刺鼻的苦涩气味,竟成了连接他们之间唯一的、微弱的纽带。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火苗,在她心头悄然燃起。
她挣扎着,忍着剧痛,一点点撑起身体。动作笨拙而缓慢,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伤处,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扶着冰冷的廊柱,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还在微微发软。她没有立刻靠近他,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谨慎,挪动脚步,走向不远处廊柱下放着的一个简陋石墩。
那里,放着一壶凉透的清水和一个粗陶碗——通常是给夜里值守的护卫准备的。
她的动作很轻,如同怕惊扰沉睡的猛兽。拿起陶碗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大半碗清水,清澈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了一些。
她端着那碗清水,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走向那个凝固在月光下的身影。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瓷片上,发出极其细微、却在她耳中如同惊雷的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脆弱的肋骨。
距离在缩短。三丈……两丈……一丈……
南宫陌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那沉重的、散发着绝望与疲惫的背影,如同一堵无形的墙。李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停在了离他大约五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侧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凹痕在月光下的阴影,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边缘一丝未干的血迹(或许是他自己咬破的),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暴突的、尚未完全平息的青筋。
她不敢再靠近。
她微微颤抖着,将那碗盛着清水的粗陶碗,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递向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的方向。没有言语,只有碗底轻轻触碰冰冷青石板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回廊中,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南宫陌那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身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似乎绷紧了一瞬。停留在伤痕边缘的指尖,也停止了那无意识的轻触。
空气再次凝固。李晚晴屏住了呼吸,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
就在李晚晴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反应、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慌即将攫住她时——
那只垂在身侧、离陶碗最近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般的僵硬,动了一下。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然后极其迟疑地、如同触碰滚烫的烙铁般,极其轻微地……碰到了粗糙的陶碗边缘。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递。
他没有立刻接过,只是指尖停留在那里,仿佛在确认什么。那细微的触碰,却像投入死寂深潭的第一缕涟漪。
李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鼓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在她松手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意识地、稳稳地托住了那只盛满清水的粗陶碗。
碗,没有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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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依旧没有回头。
他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手中那碗清澈的水面上。月光映在水里,也映出他面具下那片狰狞疤痕的模糊倒影。那倒影在水波中扭曲晃动,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他那颗被仇恨和痛苦冰封了太久的心脏。很凉,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安抚?
刚才那灭顶的暴怒,那被窥破禁忌的极致屈辱,那被“很痛吧”三个字引爆的、来自地狱深处的痛苦记忆洪流……这一切,几乎将他彻底撕碎、吞噬。他以为自己会彻底沉沦,或者会在疯狂中将眼前这个胆敢触碰他逆鳞的女人彻底毁灭。
可是……没有。
那碗水。
那无声的、小心翼翼的、带着笨拙试探的靠近。
那碗递到他手边、带着清凉触感的清水。
那双眼睛……那双在濒死之际,依旧盛满了纯粹痛惜而非恐惧的眼睛……
这一切,如同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束,在他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刺穿了厚重的阴霾,投下了一道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裂缝。
这感觉陌生得让他恐慌,也……脆弱得让他无法承受。
他需要这冰凉的水,浇灭喉咙里那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干渴,也浇灭灵魂深处那熊熊燃烧的痛苦之火。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将那碗清水凑到唇边。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僵硬。他没有摘下碗,只是就着面具歪斜后露出的唇部缝隙,微微仰头。
“咕咚……咕咚……”
吞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清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也冲刷着喉间残留的血腥味,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喝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需要巨大的力气。
李晚晴依旧站在原地,离他几步之遥。看着他沉默地饮水,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他侧脸上那片在月光下依旧狰狞、却似乎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的伤痕。她紧绷的心弦,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点点。至少,他没有将那碗水砸掉,也没有再次暴起。
他喝了大半碗,终于停下。粗陶碗依旧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夜风吹过回廊,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似乎传来一两声模糊的更梆声,更显得此地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南宫陌依旧低着头,看着碗中剩余的、微微晃动的清水。水面倒映着惨白的月光和他模糊的、破碎的侧影。
许久。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砾磨砺了千万遍、失去了所有情绪起伏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如同从幽深的地底传来,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寂静。
“那场仗……打得很苦……”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低沉的声音上。
“……北狄王庭最后的反扑……困守孤城……三个月……”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弹尽粮绝……外面是数倍之敌……城内……瘟疫横行……”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李晚晴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的城墙,看到了在饥饿和瘟疫中挣扎的军民,看到了被血与火染红的天空。她的心揪紧了,呼吸变得困难。
“……最后……突围……” 南宫陌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着陶碗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用命……填出了一条路……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的血腥与惨烈!那是多少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撕开一条生路而化作了尘埃?
“……带着残部……回师……” 他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刻骨的恨意,“……羽国边境……黑风谷……”
他再次停顿,呼吸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握着陶碗的手,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谷中……有雾……”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毒液,“……不是寻常的雾……带着甜腥味……吸入……如同……万针穿喉……皮肉……如同……被滚油浇淋……”
李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毒烟!他说的就是毒烟!那如同活物般钻入甲胄缝隙、腐蚀皮肉、带来地狱般痛苦的毒烟!
“……战马……哀鸣……倒下……人……倒下去……抓挠……皮开肉绽……” 南宫陌的声音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那麻木的平颈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下面翻涌的痛苦岩浆,“……我看不清……喉咙……像被烧红的铁钳……夹住……”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如同破碎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自己的记忆,也切割着李晚晴的心。
“……冲出毒雾……以为……逃出生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嘲讽!那只握着陶碗的手猛地收紧,碗里的水剧烈地晃荡起来,溅出几滴,落在他手背上。
“——箭雨!!!”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从两侧崖壁……射下来!……密得……像蝗虫!!”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深埋的痛苦记忆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再次将他吞噬!“……盾牌……早就丢在了毒雾里……!……兄弟们……像麦子一样……倒下!……被射穿!……被踩踏!……临死前的惨叫……!!!”
他的声音彻底失控,充满了狂暴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在月光下被彻底撕裂的脸,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正面地、带着滔天的痛苦和暴戾,撞入了李晚晴的视线!
左脸俊朗的线条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右脸那片地狱般的伤痕剧烈地抽搐着,如同活过来的毒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是空洞或疲惫,而是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熊熊的、血色的怒火!那怒火之中,清晰地倒映着炼狱的景象——毒烟弥漫,箭矢如雨,袍泽哀嚎着倒下,鲜血染红山谷!
“是他们!” 南宫陌死死地盯着李晚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某个隐藏的仇敌,声音嘶哑如恶鬼,“是那个坐在金銮殿上、永远带着虚伪笑容的……我的好皇兄!是他!是他派来的人!是他布下的毒计!他要我死!要我死在这条回家的路上!要我尸骨无存!”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李晚晴的脑海中炸响!
皇兄?!金銮殿上?!皇帝?!
那个赐婚、那个不断打压、那个安插眼线、那个散播谣言的皇帝?!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羽国皇帝?!
竟然……竟然是他?!
这真相,比任何猜测都更残忍!更冰冷!更令人绝望!
兄弟阋墙!功高震主!卸磨杀驴!这不仅仅是背叛,这是来自血脉至亲的、处心积虑的谋杀!
李晚晴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了万载冰窟!巨大的震惊和悲愤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只能死死地扶住身边的廊柱,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石缝里!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眼前这张因痛苦和仇恨而彻底扭曲的脸!
南宫陌在咆哮出那个名字后,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冷水浇熄,瞬间褪去,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如同寒冰般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另一根冰冷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中的粗陶碗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剩余的清水泼洒开来,浸湿了他的靴尖和一小片地面。
他微微仰着头,靠着冰冷的石柱,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着。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嘶鸣。那张俊朗与地狱交织的脸上,所有的暴戾和痛苦都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认命。
他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场耗尽生命的控诉,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他把自己最深的伤疤、最痛的秘密、最恨的仇敌,都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了这个他曾经视为监视者、甚至准备毁灭的女人面前。
然后,他沉默了。像一座彻底熄灭的火山,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死寂。
夜风呜咽,卷过回廊,吹拂着他散落的几缕墨发,拂过他那片暴露在月光下、不再因愤怒而抽搐、却依旧狰狞可怖的伤痕。
李晚晴站在几步之外,泪流满面,身体因巨大的震撼和悲悯而微微颤抖。她看着那个靠着廊柱、闭目喘息、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片承载着兄弟背叛、毒烟蚀骨、万箭穿心之痛的烙印……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药味、水汽,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来自记忆?还是他咬破的唇?),以及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绝望的沉重。
下一步……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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