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国的深秋，寒意已如附骨之蛆，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冥王府的每一块砖石。黄昏时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王府高耸的飞檐之上，将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风穿过庭院里那些被李晚晴精心打理过、却依然难掩萧瑟的花木，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撞击在紧闭的雕花窗棂上，噼啪作响，更添几分阴森。
书房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寒意与沉重。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南宫陌端坐着，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脸上覆盖着那标志性的冷硬银质面具，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凌厉的下颌。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一卷边境军报，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李晚晴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站在书房外厚重的帘幔前，脚步踟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煞气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狂躁不安，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在疯狂撞击着牢笼。
她知道，是“寒鸦泣”又发作了。
这诡异的剧毒，自三年前那场北境惨烈的背叛之战后，便如同附骨之蛆般纠缠着南宫陌。发作时，如万千寒鸦在骨髓深处嘶鸣啃噬，冰冷刺骨的剧痛伴随着灼烧般的炙热，足以让钢铁般的意志也为之颤抖。更可怕的是，那毒痕如同活物，会随着发作而蔓延、加深，盘踞在他左侧的脸颊、脖颈，甚至向下延伸至肩胛，狰狞如恶鬼的烙印，是他心底最深的疮疤，也是他终日以面具示人的根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带着腐朽铁锈般的淡淡腥甜，那是“寒鸦泣”特有的气息。李晚晴的心揪紧了。这碗药，是她查阅了无数古籍残卷，又结合自己辨识草木药性的经验，反复调整配伍，才熬制出的“定魂汤”。以紫参固本，忍冬藤清毒，辅以安神的夜交藤和一味极其稀罕的、能暂时麻痹痛觉神经的“月下昙”花粉。虽不能根治，但希望能稍稍压制那蚀骨的痛苦，让他能喘口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本能的恐惧。这恐惧并非源于他的凶名，而是源于对这非人折磨感同身受的痛惜。她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南宫陌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挤压出来，带着极力压抑的痛楚和浓重的疲惫。
李晚晴掀开帘幔，端着药碗走了进去。书房内，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摆满兵书舆图的书架上，更显孤寂。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寒意的煞气扑面而来，让她呼吸微微一窒。他依旧维持着看军报的姿势，连头都未曾抬起，仿佛进来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她放轻脚步，走到书案旁。案角的金猊香炉正吞吐着袅袅青烟，炉身是上好的青铜所铸，造型是一只威严的狻猊（狮子），张着大口，炉盖巧妙地设计成它盘踞的鬃毛，几缕烟雾正从鬃毛的缝隙中逸出。炉内燃的是特制的凝神香片，气味清冽微苦，是李晚晴特意为他调制的，能稍稍安抚他因剧痛而绷紧的神经。然而此刻，那清冽的香气似乎完全被“寒鸦泣”的腥甜所压制。
“殿下，药煎好了。”李晚晴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将温热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一角，尽量避开他正在看的军报。
南宫陌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应和，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无法分神。他握着军报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李晚晴甚至能看到他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沿着冰冷银质面具的边缘滑落。
她不敢再多言，默默地侍立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紧握的手上，那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一段浴血搏杀的故事。她的心也跟着那压抑的痛楚而抽紧。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爆响，以及南宫陌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似乎在和体内肆虐的剧毒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惨烈搏斗。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撞在宽大的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手中的军报脱手飞出，飘落在地。他左手猛地捂住心口的位置，右手则死死抓住椅子的扶手，坚硬的紫檀木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殿下！”李晚晴惊呼出声，再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步抢上前去。她看到他露在面具外的半边脸血色尽褪，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脖颈上的肌肉因剧痛而绷紧贲张，青筋虬结。那无形的凶兽，此刻正在他体内疯狂地咆哮、撕扯！
几乎是出于本能，李晚晴伸手去端那碗放在桌角的药，想立刻让他服下。然而，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碗沿的瞬间——
意外发生了！
南宫陌因剧痛而失控的、紧抓扶手的那只手猛地向外一挥！动作迅猛如电，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不偏不倚，正好狠狠撞在了那沉重的金猊香炉之上！
“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
那沉重的青铜金猊香炉被这蕴含着剧痛和本能力量的一击，瞬间撞离了桌面，翻滚着飞了出去！
炉内滚烫的香灰、尚未燃尽的香片，连同灼热的炉体本身，如同失控的流星，直直朝着站在书案旁的李晚晴当头砸落！
事发太过突然，李晚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她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然而，人的速度如何快得过那被巨力撞飞的金属？
滚烫的香灰率先泼洒下来，带着灼人的热气和呛人的烟尘，扑了她满头满脸。紧接着，沉重的炉体边缘狠狠擦过她抬起格挡的手臂！
“嘶！”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来，皮肤瞬间被烫红了一片。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失衡的身体彻底失去了重心，整个人惊叫着向后倒去！
慌乱之中，她手中那碗好不容易煎好的、温度适中的“定魂汤”，再也无法端稳，褐色的药汁随着她身体的倾倒，如同泼墨般倾泻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李晚晴向后倒下的身影，泼洒的药汁，翻滚坠落的金猊香炉，飞散的香灰火星……构成了一幅混乱而惊险的画面。
而这一切的核心——南宫陌，在撞飞香炉的瞬间，剧烈的痛苦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他猛地抬起头，面具下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幽深眼眸，在混乱的烟尘和光影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正向后倒下的身影！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毒发的痛楚和所有的理智。在香炉即将砸中李晚晴的刹那，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探身向前，长臂一伸！
“啪！”
他的手掌，带着战场磨砺出的薄茧和千钧之力，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金猊香炉的一条腿！沉重的炉体在他掌中发出沉闷的金属嗡鸣，灼热的温度瞬间烫伤了他的掌心皮肤，但他浑然不觉，猛地将炉子甩向一旁空处。
香炉砸在地上，发出又一声巨响，炉盖彻底崩飞，香灰弥漫。
几乎在抓住香炉的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闪电般伸出，目标是李晚晴的手臂——试图将她从倾倒的边缘拉回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碗泼洒而出的滚烫药汁，如同命运开的一个恶毒玩笑，不偏不倚，正正地泼在了南宫陌探身向前、毫无防备的脸上！
尤其是他左侧太阳穴和下颌连接面具锁扣的位置！
“滋啦——”
滚烫的药汁与冰冷的金属面具接触，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灼热感瞬间传来，但这并非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那巨大的冲击力和药汁的润滑作用！
那碗精心熬制的“定魂汤”，此刻却成了引发灾难的导火索。滚烫的液体带着巨大的冲力，狠狠撞击在面具边缘那精巧而隐秘的锁扣机关上！
只听得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哒”轻响！
南宫陌脸上那副坚固无比、象征着他“冥王”身份、也守护着他最深秘密的银质面具，左侧连接鬓角和下颌的精密卡簧，在药汁的冲击和润滑下，竟然……松脱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寂静了。
香炉坠地的余音还在回荡，香灰弥漫如雾。李晚晴被南宫陌及时抓住手臂，避免了后脑着地的厄运，但巨大的惯性还是让她重重地跌坐在地毯上。手臂被香炉烫伤和被抓住的地方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发髻散乱，脸上、身上沾满了香灰和药汁的污渍，狼狈不堪。
然而，所有的疼痛和狼狈，在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在混乱中救了她、却又被药汁泼中的男人时，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惊骇所取代！
她的目光，直直地撞上了南宫陌的脸。
或者说，是撞上了那面具之下，从未示于人前的、属于南宫陌真实的一部分。
面具因为左侧锁扣的松脱，失去了完美的贴合。它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地挂在他脸上。左侧大半边脸颊，从太阳穴开始，一路蜿蜒向下，经过颧骨、耳根，直至脖颈，甚至隐隐没入玄色衣襟之下的部分……彻底暴露在了摇曳的烛光之下！
那不是普通的伤疤。
那是一片……活着的、狰狞的、流淌着邪恶气息的“地图”！
紫黑色的毒痕如同无数条扭曲缠绕的毒蛇，又像是干涸凝固的污血，深深烙印在原本冷峻刚毅的皮肤上。它们并非静止，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紫黑色的脉络似乎在极其微弱地搏动、蔓延，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寒气的腐朽腥甜——正是“寒鸦泣”的气息！毒痕的边缘凹凸不平，皮肤呈现出一种被反复腐蚀又强行愈合的、类似树皮般的粗糙质感。有几处地方，毒痕深深凹陷，颜色近乎墨黑，仿佛直通骨头，边缘还有细小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诡异凸起。
这恐怖的景象，完全超越了李晚晴之前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它不是刀砍斧劈的伤痕，而是被一种阴毒至极的力量由内而外侵蚀、破坏后留下的、仍在不断蚕食生机的活体烙印！是痛苦与诅咒的具象化！
烛火的光芒跳跃着，在那片紫黑色的“疆域”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鬼魅和森然。毒痕与他面具下露出的、依旧俊美却因剧痛而极度苍白的右半边脸，形成了地狱与人间般触目惊心的对比。
李晚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手臂的灼痛，忘记了周身的狼狈。她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骇然而放大到极致，倒映着那片狰狞的紫黑。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时间，在死寂中只流逝了一瞬。
但对于南宫陌而言，这一瞬，却如同被投入了永世燃烧的炼狱之火！
当滚烫的药汁泼面，当那声细微却如同惊雷的锁扣脱开声响起，当左侧脸颊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时……他体内原本就因“寒鸦泣”发作而濒临崩溃的剧痛，瞬间被另一种更加狂暴、更加毁灭性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是守护了半生、以为早已被钢铁意志封存于九幽之下的、最不堪最脆弱的疮疤，被人血淋淋地、毫无防备地撕开的剧痛！是尊严被彻底践踏的暴怒！
“谁……准……你……看……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挤出来的寒冰，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
李晚晴还沉浸在巨大的视觉冲击带来的呆滞中，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恐惧的尖叫。一道裹挟着血腥煞气的黑影已如鬼魅般扑至眼前！
一只冰冷如同玄铁、沾着药汁和烫伤水泡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捕食的鹰隼之爪，瞬间狠狠攫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巨大的力量袭来，李晚晴只觉喉骨剧痛，眼前猛地一黑，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整个人被这股无法抗拒的蛮力从地上提起，如同破败的布偶，狠狠掼在了身后冰冷的、刻着繁复纹路的石墙上！
“砰！”后背传来骨头几乎碎裂的闷响，剧痛让她瞬间弓起了身体，却又被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殆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深处传来“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散乱的发丝黏在布满香灰和冷汗的脸上，视线因缺氧和疼痛而模糊、眩晕。
透过朦胧的泪水和涣散的视线，她惊恐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就在咫尺之距！隔着那歪斜的银质面具，南宫陌暴露在外的右眼，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最纯粹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杀意，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被逼至绝境的野兽般的疯狂和……绝望！
那眼神，比任何传说中的“嗜血狂魔”都要恐怖百倍！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十一）**
“再看……”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带着毁灭的气息，喷吐在她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就挖了你的眼睛！”
那只扼住她脖颈的手，因极致的愤怒和体内肆虐的“寒鸦泣”而剧烈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李晚晴毫不怀疑，只要他再稍稍加一分力，她的脖子就会像枯枝一样被轻易折断。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笼罩着她。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边缘，就在这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暴怒与杀意之下，李晚晴模糊的视线，却穿透了那令人胆寒的眼神风暴，穿透了窒息的痛苦，再次落在了那片因他剧烈喘息而微微起伏的、狰狞的紫黑毒痕之上。
不是因为不怕，而是因为……太痛了。
为他而痛。
那扭曲盘踞的毒痕，那搏动蔓延的紫黑脉络，那如同被无数细小冰针反复穿刺的、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肌肉抽搐……这一切，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怖景象，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感同身受的酷刑！
一股汹涌的、无法抑制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刺得她眼眶剧痛。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恐惧死亡的泪水，而是……痛惜的泪！是看着眼前这个强大、冷酷、如同神只又如同修罗的男人，被如此阴毒残忍的痛苦反复折磨、被逼至疯狂绝落的……悲恸！
**（十二）**
模糊的视线被泪水覆盖，意识在窒息的边缘浮沉。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掰开那扼住命运咽喉的铁腕——她知道那是徒劳的——而是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勇气，带着指尖的冰凉，轻轻地、带着无限哀怜地……抚上了南宫陌那只扼住她脖子的、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手。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触碰，落在了他手背上那一道最为深刻、如同蜈蚣般蜿蜒盘踞的旧伤疤上。
那疤痕粗粝而冰冷，记录着不知是哪一场浴血搏杀。
她的动作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悲悯，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却承载着无尽痛苦的珍宝。
然后，在窒息的黑暗中，在濒死的边缘，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被挤压得变形的喉咙里，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溢出了几个破碎而模糊的气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灵魂的力量，浸透了滚烫的泪：
“殿……下……”
“……当……年……”
“……很……痛……吧……？”
**（十三）**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那轻如鸿羽般落在他旧伤疤上的指尖，那冰凉的、带着泪水的触感……
那句微弱得几乎被风声盖过、却如同九天惊雷般在他混乱狂暴的意识深处炸响的诘问……
“很痛吧？”
不是恐惧的尖叫，不是卑微的求饶，不是任何他预想中的反应！
而是……一句裹挟着滚烫泪水的、直指他灵魂最深处、那被层层坚冰和铠甲包裹起来的、早已腐烂流脓的疮疤的……关怀？
南宫陌那双充斥着无尽暴怒和杀意的、如同血色深渊般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却至纯至烈的光，狠狠刺穿了！
扼住李晚晴脖颈的那只铁手，那足以捏碎金石的力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颤！力道，在那一刹那，出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松动。
他整个人，像是被这句最简单、却又最沉重的话语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滚烫泪水灼伤了灵魂，竟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哐当——！”
后退的身体狠狠撞翻了身后书案旁的另一盏落地青铜烛台！沉重的烛台轰然倒地，烛火瞬间熄灭，滚烫的蜡油飞溅，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破碎的泪珠。
摇曳的烛光下，只剩下两人剧烈起伏的喘息声，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药味、血腥、香灰与泪水的……死寂。
**（十四）**
南宫陌靠在歪斜的书案边缘，一手撑着桌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面具歪斜地挂在脸上，暴露出的左脸毒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搏动。他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毁天灭地杀意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深潭，充满了极致的混乱、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
他死死地盯着被他松开后，如同脱水的鱼般沿着冰冷石壁滑落在地、蜷缩着身体剧烈呛咳、喘息、泪流满面的李晚晴。
那句带着泪的“很痛吧？”，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狠狠撞击着他冰封的心防。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害怕？为什么她不尖叫着逃离？为什么……她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后，问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他引以为傲的冷酷、他赖以生存的暴戾，在她那双盛满泪水、却清澈见底、只有纯粹痛惜的眼眸注视下，在她那轻抚旧疤的指尖下，在她那句直抵灵魂的诘问下……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可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心灵的风暴中，南宫陌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猛地扫过地上倾覆的药碗碎片，扫过那泼洒一地、正缓缓渗入昂贵地毯的褐色药汁。
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被药味掩盖的……不该存在的、甜腻到发齁的异样气息。
面具下，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缓缓地、极其冰冷地，吐出了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森寒：
“这药……”
他抬起那只刚刚扼住她脖颈、此刻却沾着她泪水和药汁的手，指向地上狼藉的药渍，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蜷缩在地、惊魂未定的李晚晴。
“……谁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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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留存：药中的异样气息是什么？是谁在药里动了手脚？李晚晴是被人利用的无辜者，还是……？南宫陌的杀意会如何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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