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磐石堡外死寂的、弥漫着硝烟与绝望的晨雾。当那面熟悉的墨绿色“清风”镖旗,如同撕裂铅灰色天幕的生机之刃,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早已被死亡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的城墙上,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又骤然释放的嘶哑欢呼!
这一次,护旗的不是林溪,而是风尘仆仆、满面倦容却眼神清亮如北境寒星的四哥,林仁心!他策马冲在最前,深色劲装上沾满长途奔袭的泥泞与霜痕,清俊的脸庞被风刀刻出更深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医者救死扶伤的信念之火,穿透了弥漫的阴霾,直抵人心。
“开堡门!”林武略嘶哑却带着狂喜的声音响彻城头,盖过了呼啸的北风。沉重的堡门再次开启一道狭窄的缝隙,如同向希望张开的最后臂膀。
林仁心不等马匹完全停稳,便已矫健地翻身跃下。他甚至来不及与闻讯冲来的林溪和林武略寒暄半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堡内压抑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恶臭,远处临时搭建的窝棚区死气沉沉,偶尔传来的压抑呻吟如同地狱的回响。他的视线最终死死锁定了隔离区的方向,那里弥漫的死亡气息最为浓重。
“病区在何处?带我去!立刻!”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和深入骨髓的急切。这急切不是慌乱,而是医者面对死神抢掠生命时,每一息都弥足珍贵的紧迫感。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林溪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四哥你来了”,便立刻转身引路:“这边!”林仁心带来的庞大药材车队被迅速卸下,皇城司护卫和药局伙计在他的简略而清晰的指令下,如同精密的器械般运转起来:在远离原隔离区上风口的位置快速搭建更规范、有间隔的隔离帐篷;架设起一排排熬药的大铁锅;将他带来的特制高效防疫装备——多层油布缝合、内衬细密棉纱、配有特制琉璃护目镜的面罩,厚重浸药的手套,以及一体式的防护罩衣——迅速分发下去。
踏入隔离区的瞬间,那股混合着污秽、死亡、绝望和浓烈药汁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毒气扑面而来。饶是林仁心早有心理准备,眉头也下意识地紧蹙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他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迅速戴上自制的防护面罩,扣紧护目镜,拉上罩衣的帽兜,戴上多层手套,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只露出那双锐利依旧的眼眸。他快步走向症状最重、呻吟声最微弱的区域,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开始检查一名浑身抽搐、皮肤布满暗红斑点的士兵。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感。翻开士兵沉重的眼睑观察瞳孔和结膜;捏开干裂的嘴唇查看舌苔色泽与津液;三根手指沉稳地搭上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腕脉;仔细检查皮肤上瘀斑的分布、大小和颜色变化;同时,由林溪在一旁快速转述着病患的发病时间、症状演变过程…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病魔笼罩的重重迷雾,直达生命衰微的本质核心。
当他检查到那个被单独安置在稍干净角落、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小花时,林仁心的动作明显放缓了。他轻轻解开小花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襟,目光落在她瘦弱锁骨下方那个极其细微的暗红色针孔上。他的手指在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上停留了数息,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感受着那一点异常的温度和皮下极其细微的硬结。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寒潭深处凝结的冰晶。
“四哥,墨鸦查过了,”林溪立刻在一旁低声补充,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沉闷,“最早死亡的一批病患,尤其是那些被俘后逃回的士兵身上,在腋下、腹股沟、后颈这些隐蔽处,多有类似针孔!症状也普遍更急更重!”
林仁心微微颔首,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高热不退,呕吐喷射,腹泻如注,津液暴脱,热毒炽盛已深入营血,伤及脏腑。脉象浮大中空,重按几无,是气阴两脱、邪毒内陷之危候!其势之猛,其毒之烈,绝非寻常霍乱与出血热可比!更像是…”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确信,“人为培育、刻意强化的烈性混合毒株!”他迅速起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对紧随其后的药局伙计下达命令,清晰而有力:
“取我药箱中编号‘甲三’、‘丙七’的瓷瓶!‘甲三’为固本培元散,‘丙七’乃急补津液丹!按一比三比例,用温热的淡盐水化开!给所有高热、剧烈吐泻、已有明显脱水征象者,立即灌服下去!先稳住一线生机!再取‘庚二’药粉——那是强力辟秽消毒散,大量熬煮成浓汁,喷洒所有病区地面、墙壁、空气,泼洒所有排泄物掩埋之处!所有人,防护装备不得有丝毫懈怠!接触病患后,务必以药水净手!”
随着他的指令,带来的高效防疫装备和特效药迅速被分发下去。那些原本在绝望中挣扎的兵卒和民夫,看着这些从未见过的严密装备(琉璃护目镜隔绝了飞沫,厚实的手套隔绝了污秽),闻着不同于以往草药的、带着强烈辛凉气息的消毒药水味道,尤其是当那混合着珍贵药材气息的“甲三丙七”药液被强行灌入濒死者的口中后,原本混乱无序、被巨大恐慌笼罩的隔离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一种专业、冷静、有条不紊的氛围,开始艰难地驱散着绝望的阴霾。虽然死亡依旧存在,低沉的哭泣声并未断绝,但那种末日般无序的恐慌感,被一种名为“秩序”和“希望”的东西暂时压制了下去。
林仁心如同一根定海神针,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恶臭弥漫、呻吟不断的病患之间。他来到了小花身边。小女孩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瘦小的身体在昏迷中仍不时抽搐。林仁心示意助手轻轻扶住小花的头,他打开那个从不离身的紫檀药箱,取出一套细如牛毛、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特制银针。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的银针和眼前这脆弱的生命。
他出手如电!第一针快如流星,直刺小花头顶的“百会穴”,针入极浅,轻捻缓提,如同在唤醒沉睡的元神。紧接着,“人中”、“内关”、“足三里”、“涌泉”…银针在他指间化作一道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微光,精准无比地刺入穴位,捻转提插间蕴含着精妙的内息与对经络的深刻理解。他全神贯注,观察着小花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感受着她脉象哪怕最微弱的起伏。汗水迅速浸透了他罩衣的内衬,在寒冷的隔离区内蒸腾起淡淡的白气,护目镜上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那双眼睛,透过水雾,依旧清澈、专注,燃烧着永不熄灭的信念之火——那是医者对生命至高的敬畏,是悬壶济世者刻入骨髓的仁心,是面对死神也敢亮剑的无畏!
林溪站在稍远处,看着四哥那清瘦却仿佛蕴藏着移山填海之力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接触污秽,看着他面对死亡毫无惧色,看着他以精湛的技艺在死神指缝间抢夺生机。一股强烈的敬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如同暖流般冲散了连日来的焦虑和阴冷。这,就是她的四哥。仁心仁术,无畏无惧。他站在那里,就是绝望深渊前,最坚固的堤坝。
就在林仁心为小花行针接近尾声,准备起针时。一直安静躺在林溪怀中的那块乌木牌,毫无征兆地,隔着几层衣物,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持续的温热感!这热度远超以往,如同一个小暖炉突然贴在了心口!
林溪浑身一震!她立刻低头,隔着衣襟紧紧捂住胸口。那温热的源头,正对着四哥林仁心和小花的方向!乌牌仿佛活了过来,正发出无声的共鸣!林溪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它在感应什么?是四哥行针时引动的生命气息?还是…小花体内那狂暴肆虐的邪毒?!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穿透隔离区污浊的空气,死死锁定了林仁心施针的手,和小花那瘦弱的身躯。乌牌的异动,绝非偶然!它在这场人与瘟疫的无声战争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出了自己的信号!
林仁心似乎并未察觉林溪这边的异样。他正全神贯注于指尖的最后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从小花的“合谷”穴中捻转着退出。小花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的抽搐明显减轻了。林仁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注意到护目镜上的水雾几乎完全遮挡了视线。他抬起手臂,想用还算干净的罩衣袖口内侧擦拭一下。
就在他抬臂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异样——从小花裸露的脖颈和锁骨处,仿佛有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灰黑色气息,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极其缓慢地向外丝丝缕缕地散逸出来!若非他精神高度集中,若非护目镜上的水雾形成了特殊的折射,他根本无法察觉!
这气息…阴冷、污秽、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厌恶的死寂感!绝非寻常病气!林仁心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看得更清楚些,下意识地向前倾身,凝神屏息,目光死死锁定小花的口鼻和那个微小的针孔处。
然而,那丝诡异的灰黑气息却如同幻觉般消失了。小花的呼吸依旧微弱,皮肤灰败,并无更多异常。是水雾折射造成的错觉?还是…林仁心心中警铃大作。他想到了那个针孔,想到了墨鸦的调查,想到了这混合疫毒不同寻常的烈性与诡异!难道…这毒株,不仅能侵蚀肉体,其本源邪秽之气,已能微弱显化?!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四哥?”林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身后响起。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仁心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停顿。
林仁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恢复了医者的冷静。他直起身,一边示意助手给小花喂服少量温热的糖盐水,一边对林溪沉声道:“这孩子命悬一线,邪毒已深陷厥阴。我暂时用金针吊住了她一丝元气,但能否撑过今晚,仍是未知之数。”他顿了顿,声音透过面罩更显凝重,“溪儿,你刚才是否…察觉了什么异常?”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溪紧捂着胸口的位置。
林溪心头剧震!四哥果然察觉到了!她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乌牌!四哥,刚才你为小花施针时,我怀中的乌木牌突然变得非常温热!就在心口的位置,正对着你们!热度前所未有!”
林仁心眼中精光爆射!果然如此!乌牌的异动与他刚才疑似看到的邪秽之气,时间点完全吻合!这绝非巧合!他立刻联想到毒巢核心那被净化的一幕!这乌牌蕴含的至阳至纯之力,对阴邪秽毒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净化之效!它此刻的强烈反应,无疑是在警示小花体内那混合疫毒的邪秽本质,其强烈程度已足以引动乌牌的净化之力!
“把它给我看看!”林仁心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溪毫不犹豫,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块温热的乌木牌,小心地放在林仁心摊开的手掌上。入手微沉,温润依旧,但林仁心敏锐地感觉到,此刻的乌牌,其内敛的光华似乎比平时要活跃一丝,温热的触感也更加清晰,仿佛有微弱的暖流在其中缓缓流转。
林仁心将乌牌轻轻靠近昏迷的小花。就在乌牌距离小花身体大约半尺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鸣,从乌牌内部传出!只有近在咫尺的林仁心和林溪能勉强听到。同时,那块原本温润内敛的乌木牌表面,骤然泛起一层极其稀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散发出一股温暖、纯净、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浩然气息!
而就在这层微弱金芒出现的瞬间,林仁心清晰地看到,小花裸露的脖颈皮肤下,那层灰败的死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刺激,极其轻微地、如同活物般波动了一下!虽然瞬间又恢复了死寂,但这细微的波动,足以证实林仁心的猜想!
“果然!”林仁心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灼热光芒,“此物所蕴纯阳净气,对这混合疫毒的本源邪秽之力,有着直接的克制与净化作用!它不仅能被动防护,更能主动感应,甚至…能微弱地扰动邪毒!”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他立刻将乌牌交还给林溪,语速极快地下达新的指令:“溪儿!立刻安排!将所有症状最重、尤其是最早发病、身上发现过针孔的重症病患,集中转移到新搭建的、最通风的隔离帐!你亲自负责,将这乌牌佩戴在身,在病患身边近距离守候!仔细记录乌牌的温度变化,以及病患在乌牌靠近时的任何细微反应!特别是体温、脉象、神志、乃至皮肤瘀斑颜色的变化!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这或许…是破解毒株的关键!”
“是!四哥!”林溪毫不犹豫,紧紧握住再次变得温热的乌牌,眼中也燃起了熊熊斗志。这神秘的乌牌,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终于展现出了它对抗瘟疫的獠牙!
林仁心则再次将目光投向药箱,眼神锐利如刀。既然乌牌的净化之力能扰动邪毒,那是否意味着,在药物配伍上,可以尝试加入一些能引动、或者放大这种“纯阳净化”效果的药引?比如…至阳至刚的雷击木粉末?或是蕴含太阳真火的扶桑叶(代用品)?一个大胆的、结合了玄奥力量与医家药理的新思路,在他脑海中急速形成。
他不再耽搁,立刻伏在临时搬来的木案上,借着昏暗的光线,在原本的药方草稿上奋笔疾书,加入了几味极其罕见、药性霸烈却蕴含纯阳之力的药材,并根据乌牌的感应原理,调整了君臣佐使的比例。一份融合了传统医道与神秘力量的、全新的“引阳辟瘟汤”方剂雏形,在生死边缘的隔离区中,悄然诞生。
“来人!按此新方,取药!小剂量试熬一剂!快!”林仁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药局伙计看着那几味标注着“慎用”、“剧”字的药材名称,手都有些发抖,但在林仁心那充满力量的目光下,立刻咬牙应命而去。
隔离区内,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林溪佩戴着乌牌,守在集中起来的十几名重症病患旁,仔细感受着乌牌的温度变化,目光如炬地观察着每一个病人的细微反应。林仁心则如同战场上的统帅,不断根据反馈调整着药方和剂量。汗水浸透了他们的防护服,疲惫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意志的堤坝,但两人眼中燃烧的火焰,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
仁心已至,无畏前行。这场对抗无形瘟神的战争,在绝望的深渊边缘,终于撬开了一丝反击的缝隙。乌牌的低鸣与药炉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在死亡之地抗争生命的悲壮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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