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节奏中悄然滑过，如同沙漏中所剩无几、却流淌得异常缓慢的沙。“安全模式”下的世界展现出一种诡异的韧性，阳光每日如期而至，微弱但稳定；怪物们习惯了慵懒；幸存者据点之间的贸易路线逐渐固定，甚至出现了以物易物之外的、以徐经理发行的“贡献点”为媒介的简单交易。
林凡的生活更是规律得如同精密钟表。完成日常任务，维护设备，照料那盆终于焕发生机、甚至又抽出两片新叶的绿萝，在躺椅上翻阅那本几乎被翻烂的盆栽指南（他现在开始研究如何扦插繁殖了），以及收听收音机里那些千篇一律却又让人安定的外部消息。
他曾用那张“铂金版优惠券”，成功从一个遥远的据点换来了一台老旧的半自动咖啡机。虽然需要手动研磨豆子（豆子是另一个任务的奖励），虽然煮出来的咖啡味道因豆子存放过久而有些走样，但他依然坚持每天下午煮一小壶，就着可能是最后一次任务换来的压缩饼干，享受他的“下午茶”时光。这成了他雷打不动的新仪式。
小王的天台实验田里的浆果苗，在苏茜的科学指导和林凡（无意中）提供的、关于光照和水分（主要是避免规则污染水）的建议下，竟然真的结出了几颗干瘪但确实可食用的果实，把小王激动得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张伟的《末世生存规避指南》更新到了2.0版本，加入了“阳光对各类怪物行为影响初探”章节，虽然数据样本有限，但被徐经理印发了若干份，在交换点免费发放，居然颇受欢迎。
苏茜则发表（如果在一个几十人的小圈子里传阅算发表的话）了她的第一篇关于“安全模式”下规则污染衰减模型的论文，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人类这种生物，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倔强地活下去，甚至……追求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美好”。
然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是，支撑着这片扭曲安宁的，是那个陷入“静默维护”的、状态未知的系统。它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呼吸平稳，但无人知晓它何时会醒来，或者是否会永远沉睡下去。
这天下午，林凡刚煮好咖啡，浓郁的（略带焦糊味的）香气弥漫开来。他坐在躺椅上，拿起一块饼干，正准备享用。
“叮咚！”
一声清脆的、久违的、却又无比熟悉的App推送提示音，毫无征兆地从他放在小凳子上的手机里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以至于整个据点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王正蹲在实验田里傻笑，闻声猛地抬头。
张伟正在墙角修订他的指南，手中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苏茜从一堆数据报告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就连远处正在核算“贡献点”账目的徐经理，和正在带领信徒清理街道的“先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望向了林凡所在大楼的方向。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了起来。是系统恢复了？发布了新任务？还是……维护结束，预示着新的变化，甚至是……危机的回归？
林凡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他放下饼干，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伸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是那个丑爆的App图标，上面有一个红色的角标“1”。
他点开。
没有新的任务列表，没有系统公告，没有客服消息。
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风格极其简约的推送通知，静静地躺在信息流的顶端：
【感谢您使用本测试版软件。】
【系统即将进入最终静默状态，所有功能永久关闭。】
【祝您生活愉快。】
【—— 运维团队 敬上】
消息很短，只有四行。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没有对未来任何形式的指引或警告。
就像是一个粗糙的软件项目被最终放弃时，开发者留下的最后一条冷漠的更新日志。
林凡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大约五秒钟。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哀乐。没有因为系统的“死亡”而悲伤，也没有因为可能的“彻底自由”而欣喜。
然后，他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伸出手指，长按了那个丑爆的App图标。
手机屏幕上方出现了“卸载”的选项。
他没有任何犹豫，点击了“卸载”。
一个确认对话框弹出：“确定卸载此应用吗？所有数据将被删除。”
【确定】 【取消】
他选择了【确定】。
图标闪烁了一下，然后连同那条最后的推送消息一起，从手机屏幕上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凡将手机放回原处，仿佛只是清理了一个不常用的软件。
他端起那杯尚且温热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又拿起那块压缩饼干，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起来。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有凝固的天空，懒散的怪物，以及在微弱阳光下努力生存的人们。
一切都和几分钟前，没有什么不同。
小王、张伟和苏茜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凡哥……”小王的声音有些干涩，“那App……没了？”
“嗯。”林凡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饼干，“卸载了。”
“它……它说永久关闭……”张伟的声音带着颤抖，“那……那这个世界……还会继续稳定下去吗？”
林凡喝了口咖啡，语气平淡：“不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可能吧。或者，看它自己的造化。”
苏茜看着林凡平静的侧脸，问道：“你……不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时代的终结？或者说，我们彻底失去了一个……工具，或者说，一个解释世界的框架？”
林凡转过头，看了苏茜一眼，反问道：
“它以前，很吵。”
苏茜愣住了。
小王和张伟也愣住了。
是啊，那个App，那个系统，从一开始的强制任务、坑爹奖励，到后来的客服骚扰、逻辑冲突，再到最后的静默维护……它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很吵”。
现在，它彻底安静了。
林凡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绿萝，看着那几颗干瘪却顽强存在的浆果。
“现在，”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宣布，
“清净了。”
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将杯子轻轻放在凳子上。
然后，他拿起那本盆栽指南，翻到了关于扦插繁殖的那一页，认真地看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也照在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上。
末世，似乎并未结束。
但有些东西，确实已经画上了句号。
而对林凡而言，这或许意味着，他梦寐以求的、真正无人打扰的、“混到退休”的平静生活，终于……
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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