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阁那死寂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空气中,萧珩那句带着破碎颤音的质问,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沉入无边深渊,再无回响。
沈娇娇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左手掌心那枚螭纹金扣紧紧嵌在殷红如血的三瓣花胎记里,灼烫得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仰着头,泪眼迷蒙地望着居高临下、眼神如同噬人凶兽般死死盯着她掌心的帝王,喉咙里还残留着被扼紧的剧痛和窒息感,只能发出细微的、带着水汽的抽噎。
萧珩没有再问第二遍。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沈娇娇完全笼罩。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翻涌着太多沈娇娇看不懂、也不敢去深究的东西——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足以撕裂一切的怀疑、还有一丝……近乎荒诞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渺茫到极致的微光。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如年。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仿佛凝固。
最终,萧珩缓缓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墙壁上那幅被撕裂的宸妃画像。那道寸许长的裂口,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横亘在画中女子执梅的皓腕旁。他伸出手,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力道,轻轻抚过那道裂痕,动作缓慢得令人窒息。指尖传来的画绢撕裂的毛糙触感,让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压抑到极致的戾气再次无声弥漫开来。
他没有再看沈娇娇一眼,也没有再看她掌心那枚诡异的金扣。
“滚出去。”
三个字,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从九幽寒冰中凿出。
沈娇娇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那枚烫手的金扣死死攥在掌心,也顾不上喉咙的疼痛和身体的颤抖,踉跄着,如同逃离地狱般冲出了那令人窒息的丹青阁。
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阁内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压抑和秘密。
春熙殿的寝殿内,沈娇娇蜷缩在铺着厚厚白狐裘的软榻上,身上裹着那件宽大的玄色披风,仿佛只有这残留着龙涎香与血腥气息的织物,才能给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左手掌心紧紧攥着,那枚螭纹金扣坚硬的棱角硌着柔嫩的肌肤,带来清晰的刺痛。掌心那三瓣花胎记的灼热感已经褪去,只留下一种深沉的、挥之不去的悸动和冰凉。
丹青阁里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光怪陆离又充满血腥气的噩梦。萧珩的杀意是真的,那幅画是宸妃的,那枚金扣……它为什么会在画里?为什么和自己的胎记如此契合?还有那只蓝翎雀,那鹦鹉尖啸的“砒霜甜”……
混乱的线索如同乱麻,绞得她头痛欲裂。但有一点无比清晰:这枚金扣,绝不能留在自己手里!它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彩蝶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小主,太后娘娘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去慈宁宫佛堂一趟。”
沈娇娇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迷茫和惊悸瞬间被警觉取代。太后?那个深居简出、吃斋念佛的苏太后?在这个时候召她去佛堂?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慈宁宫的佛堂,檀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巨大的金身佛像低垂着慈悲的眼眸,俯视着下方。苏太后并未着正式朝服,只穿着一身深紫色绣金线莲纹的常服,发髻简单挽起,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玉簪,手里捻着一串光滑油亮的紫檀佛珠。她端坐在佛像下首的紫檀圈椅上,面容慈和,眉宇间带着一种常年礼佛沉淀下来的宁静与祥和。
皇后苏氏陪坐在侧,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低垂,显得安静而恭顺。几位位份较高的妃嫔也侍立在一旁,包括已经“病愈”的王贵妃,她看向沈娇娇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沈娇娇裹着那件显眼的玄色披风,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进来,按照规矩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弱:“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好孩子。”苏太后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的慈爱,她招了招手,“走近些,让哀家瞧瞧。前几日落水受了惊吓,又在春熙殿受了那等无妄之灾,真是可怜见的。”她目光落在沈娇娇裹着的玄色披风上,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化开更深的慈祥。
沈娇娇依言上前几步,垂着眼睫,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
“哀家听闻你夜里总睡不安稳,惊悸多梦,想是那日被刺客吓着了,又受了风寒,一直未愈。”苏太后捻着佛珠,语气满是怜惜,“哀家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正好,太医院院判赵太医新配了一味安神定惊的方子,用的是上好的老山参和天山雪莲,最是滋补安神。哀家特意让他熬了送来,给你压压惊,安安神。”
她话音落下,一个身着深青色太医官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便从太后身后侍立的宫人队列中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细腻光润的白瓷药盏。盏中,是满满一碗漆黑浓稠的药汁,散发着浓郁而奇异的苦涩气味,表面不见一丝热气,如同凝固的墨汁。
正是太医院院判,赵太医。他垂着眼,神色恭谨,双手将托盘奉至沈娇娇面前,声音平稳无波:“贵人请用药。此药需趁热服下,方能发挥最大效力。”
那漆黑的药汁,在莹白的瓷盏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深渊的凝视。浓郁的药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类似杏仁的甜腻气息。
沈娇娇的心脏骤然缩紧!那两次剧烈的头痛中闪过的画面——捏着梅子的手,鹦鹉尖啸的“砒霜甜”!还有丹青阁画像上,宸妃肩头那只诡异的蓝翎雀!
杏仁味……砒霜?!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太后慈祥的笑容,皇后低垂的眼睑,王贵妃怨毒的眼神,赵太医平静无波的脸……在她眼中瞬间扭曲成一张张带着面具的鬼脸!这碗药,根本不是什么安神汤!这是催命符!
就在赵太医将托盘又往前送了半寸,几乎要碰到她指尖的刹那——
沈娇娇像是被那浓烈的药味彻底熏着了,猛地向后一缩,脸上瞬间堆满了孩童般的嫌恶与惊恐!她指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二万分的娇气和蛮不讲理,瞬间打破了佛堂庄严肃穆的寂静:
“拿走拿走!快拿走!这黑黢黢的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就吓人!闻着又苦又臭!比恭桶里的味道还难闻!”她夸张地用玄色披风的袖子掩住口鼻,连连后退,仿佛那药汁是什么洪水猛兽,“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被这庸医骗了呀?这哪里是药?这分明就是毒药!黑乎乎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肯定想毒死我!就像那天在春熙殿的刺客一样!陛下!陛下救命啊!”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支配,完全失去了理智,猛地挥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扫向赵太医手中的托盘!
“哐当——!!!”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
那只盛满了漆黑药汁的白瓷药盏,被沈娇娇这竭尽全力的一扫,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托盘上飞射而出!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狠狠砸在佛堂中央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药盏瞬间四分五裂!漆黑粘稠、散发着浓烈苦涩与诡异甜腥的药汁如同泼墨般四溅开来!
而更致命的是,那飞溅的药汁,如同长了眼睛般,泼洒的方向,正是佛像前悬挂的那幅皇后新近贡入佛堂、以表孝心、由江南顶尖绣娘耗费数月心血织就的“万佛朝宗”缂丝金线经幡!
嗤——
滚烫粘稠的药汁泼洒在金光璀璨、绣工精细到极致的缂丝经幡上!瞬间,无数栩栩如生的佛陀金身被污浊的黑色药汁覆盖、浸透!金线黯淡失色,丝线被腐蚀粘连,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一幅价值连城、象征着无上虔诚的圣物,顷刻间被毁得面目全非!黑色的污渍在金色的经幡上迅速晕染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嘲笑!
死寂!
比丹青阁里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佛堂!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捻着佛珠的苏太后,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慈祥笑容也彻底僵住,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皇后苏氏猛地抬起头,看着那被污损的经幡,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王贵妃更是惊得捂住了嘴,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狂喜!
赵太医捧着空空如也的托盘,保持着奉药的姿势僵在原地,低垂的眼睑下,那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如毒蛇!袖中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打断计划的狂躁而死死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
“呵。”
一声低沉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轻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玄色的龙纹袍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佛堂门口。萧珩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他仿佛没看到满地狼藉的碎瓷、泼洒的污黑药汁和被毁掉的缂丝经幡,目光径直落在那个裹着玄色披风、小脸煞白、正瑟瑟发抖、如同受惊小兽般指着赵太医控诉“毒药”的沈娇娇身上。
他缓步上前,穿过死寂的人群,径直走到沈娇娇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恐惧、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年轻的帝王微微俯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他并未理会沈娇娇指向赵太医的手指,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随意,用自己玄色龙袍的袖口内里——那柔软的、明黄色的丝绸衬里——轻轻擦拭去沈娇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沾染在指尖的、几滴微不可查的黑色药渍。
他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娇娇畏苦,”他抬眸,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药盏和泼洒的药汁,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让所有人胆寒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佛堂里,“是朕疏忽了。”
他直起身,目光转向脸色僵硬、眼神阴沉的苏太后,那眼底深处方才面对沈娇娇时的一丝慵懒笑意瞬间冻结成万载玄冰,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母后既潜心礼佛,便该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强人所难,非修行之道。”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这安神汤,便不必再赐了。换些江南进贡的甜汤蜜水来,更合娇娇胃口。”
说完,他甚至没等太后回应,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了依旧在“瑟瑟发抖”的沈娇娇的肩,将她整个人半圈进自己怀里,用那宽大的玄色披风裹得更紧。
“回宫。”两个字,是对身后的内侍说的,也是对怀里的人说的。
他揽着沈娇娇,无视满殿死寂和那些或惊骇、或怨毒、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来时一般,从容而强势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檀香、药味和无声硝烟的佛堂。
直到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口,死寂才如同破碎的冰面般轰然炸开!
皇后苏氏看着那幅被彻底毁掉的缂丝经幡,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王贵妃死死咬着嘴唇,眼底的嫉恨几乎要喷出火来。其他妃嫔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苏太后缓缓地、缓缓地捻动了一下手中的紫檀佛珠。那串温润油亮的佛珠,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慈祥,只是那低垂的眼睑深处,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毒蛇的芯子,一闪而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袖中拳头紧握的赵太医。
赵太医接触到太后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连忙深深垂下头,掩去眼底翻腾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太医院最深处,赵太医值宿的独立小院。烛火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突然!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无声。为首一人,正是御前司统领,秦啸。他眼神冷厉如鹰隼,打了个手势。
黑影迅速分散,一人守住门窗,其余几人如同狸猫般潜入屋内。没有翻箱倒柜的嘈杂,只有极其细微的、物件被移动又小心放回的声响。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训练有素,显然目标明确。
秦啸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视,最终落在那张靠墙放置的、沉重的紫檀木大药柜上。他走过去,手指在药柜侧面几处不起眼的雕花上快速而有力地按压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药柜最底层,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无声地滑开。里面没有药材,没有方剂,只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的乌木盒子。
秦啸眼神一凝,取出盒子,打开。
盒内铺着深红色的丝绒。丝绒之上,赫然躺着半枚金灿灿的物件!
造型古朴,边缘镶嵌细密的金粟粒,中心浮雕着一条栩栩如生、姿态狰狞的螭龙!螭龙的眼睛,是两粒细小的、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黑曜石!
正是那枚在丹青阁撕裂的宸妃画像中掉落、与沈娇娇掌心胎记诡异嵌合、又被她死死攥回春熙殿的——螭纹金扣的另一半!
秦啸盯着这半枚金扣,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他猛地合上乌木盒,如同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也像握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惊天秘密。
“带走!”他压低声音,冰冷地下令。黑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下空荡荡的暗格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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