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午后的阳光很烈，晒在皮肤上有些发烫。学校后门的小街永远喧嚣而油腻。各种小吃摊排开，油烟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网吧门口贴着最新的游戏海报，几个叼着烟的学生进进出出。廉价服装店、文具店、小超市的招牌紧紧挨在一起，生怕周围的学生看得清楚。
张盛目标明确，他记得很清楚，就在这条街的中段，挨着一家打印店，有一家门脸不大的富利彩票投注站。他快步走着，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加速跳动。
找到了！一块红底白字的招牌，上面写着“华国富利彩票”。玻璃门半开着，门上贴着各种玩法的介绍和开奖公告，纸张的边缘已经卷曲发黄。门口的地面被踩得黑乎乎的。
张盛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店面很小，靠墙放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正放着午间新闻，声音开得很大。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穿着一件有点褶皱的黑色t恤，正低头捣鼓着手里的手表。柜台玻璃柜里摆放着各种即开型彩票刮刮乐，墙上挂着巨大的双色球和大乐透走势图，上面画满了各种颜色的线条和数字。
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吱呀作响的风扇，搅动着浑浊的空气。
张盛走到柜台前。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老板，买双色球。”
老板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把报纸推到一边：“机选还是自选？打几注？”
“自选。”张盛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吸了口气，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两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油腻的玻璃面上。“100倍。号码是”他清晰地报出了那组刻在灵魂深处的数字：“红球：06，11， 17， 20， 23， 24。蓝球：09。”
老板瞥了一眼那两张红票子，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大学生的年轻人。买彩票的学生不少，但一出手就是两百块买100注的，还真不多见。老板熟练地在彩票机键盘上敲击起来。老旧的机器发出咔哒咔哒的打印声，同时说道：小伙子，你这100注要是中了，估计奖池就掏空了，祝你好运哈。
很快，一张窄窄的、印着油墨数字的彩票从机器里吐了出来。老板扯下彩票推给张盛：“喏，拿好。晚上九点半开奖，电视上有直播。祝你好运啊，小同学。”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张盛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彩票上，那串改变命运的数字清晰可见：06 11 17 20 23 24 + 09。他用微微出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无比郑重地塞进了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拉上了口袋的纽扣。生怕那张小小的彩票丢掉似的。
“谢谢。”他低声道，转身快步走出了彩票店。
店外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喧嚣的市井声浪重新将他包围。他站在街边，感觉后背的口袋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而滚烫。上亿的命运，就压在这张小小的纸片上。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汹涌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牛仔裤布料，用力按了按口袋里的彩票，感受着那硬硬的折痕。它真实地存在着。
张盛内心其实很忐忑，上一辈子虽然没关注过彩票，但也听说主任的操盘手法，简直堪称一绝，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买的太多而错失这次机会，如果主任干涉了，自己又该如何。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缓解这几乎要将他撑爆的紧张感。回宿舍？王胖子肯定在，还有另外两个室友。他现在的状态，很难在熟悉的人面前保持自然。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思绪，完善他的计划。
他沿着小街漫无目的地走着，避开了人流密集的食堂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西侧相对僻静的区域，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和一个不大的荷花池。池水浑浊，漂浮着一些落叶。几把石凳散落在树荫下。
他在一张空着的石凳上坐下。蝉鸣聒噪。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拿出那部诺基亚，翻到通讯录里“家”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
“喂？小盛啊？”是母亲李秀兰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点疲惫，但此刻听在张盛耳中，却如同天籁。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妈，是我。”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刚下课。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刚收拾完。你呢？在学校食堂吃的？吃的啥？别总吃些没营养的。”母亲的声音絮絮叨叨，充满了关切。
“嗯，吃的还行。”张盛含糊地应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妈，您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着呢！能吃能睡的，能有啥不舒服？就是这两天有点变天，肩膀有点酸，老毛病了。你别操心我，在学校好好的，学习别太累，该吃吃该喝喝，钱不够就跟妈说，啊？”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报喜不报忧。
张盛听着，眼前却清晰地浮现出几年后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躺在病床上强颜欢笑的样子。胃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妈！”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听我说！肩膀酸也别大意！还有您胃怎么样？平时会不会反酸？或者吃完饭觉得胀？有没有规律地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显然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过于具体的询问弄得有点懵。“啊？胃？没事啊，好着呢。就是偶尔可能吃得不合适了会有点胀气，没啥大事。你这孩子，今天怎么突然问这个？”
“妈，您一定要重视！”张盛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甚至有些急切，“胃上的事不能拖！您答应我，过两天，就这两天，抽空去市医院好好做个检查！就做个胃镜！全面检查一下！一定要去！”
“做胃镜？那多难受啊！花那冤枉钱干嘛？我身体自己知道，真没事！你别瞎担心”母亲的声音带着抗拒。
“妈！”张盛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必须去！就当我求您了！您要是不去，我立刻请假回家！我陪您去！您就听我这一次，行不行？”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和焦虑。
电话那头又是片刻的沉默。李秀兰显然被儿子这反常的坚决态度震住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平时虽然懂事，但很少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跟她说话。
“行吧行吧，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这是”母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无奈和疑惑，“我听你的，过两天抽空去看看，行了吧？你可别真跑回来，耽误学习！”
“嗯！您说话算话！检查完了第一时间告诉我结果！”张盛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这只是第一步。他必须确保母亲真的去做检查，并且能早期发现问题。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劲儿跟你爸似的。”母亲嗔怪了一句，随即又叮嘱道，“你自己在学校好好的啊。钱够不够花？”
“够的。您别担心我。”张盛又和母亲闲聊了几句家常，叮嘱她注意身体，才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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