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派的碎屑还沾在王子的嘴角，像一抹不合时宜的阳光，突兀地缀在他苍白的脸上。林注视着他小心翼翼地咀嚼，喉结随着每一次吞咽轻轻滚动——那姿态不像是在享用甜点，倒像是在进行某种隐秘的叛逆仪式。
（机会来了，这时候该适当坦诚 ）
其实昨天下午，林突然开口，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我假借您的名义去了趟图书馆。他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俏皮，看了些算术相关的书。
（我学习魔法的那块还是不能说 ）
奥瑟斯的咀嚼动作顿住了。金色的瞳孔微微扩大，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林看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灰斗篷的边缘，指节泛白，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震惊。
我该不会被砍头吧？林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银发在晨光中晃出一道狡黠的弧线。
王子嘴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表情像是一道裂缝，突然出现在他石膏般僵硬的面具上。林屏住呼吸，看着那道裂缝逐渐扩大——奥瑟斯的嘴唇颤抖着，嘴角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翘起，露出一个生涩到近乎扭曲的、却真实无比的微笑。
没……关系。王子的声音比之前流畅了些，像是多年不用的齿轮突然开始转动，其实你是……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苹果派残留的油纸，我见到的第一个……和我年龄相同的人。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林眨了眨眼，确保自己没有听错：您没有见过其他同龄人？
奥瑟斯的下巴微微收紧。他转头望向窗外，那里有一只夜莺在鎏金鸟笼中扑腾。当王子再次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是从荆棘丛中硬扯出来的：从五岁以后……再没出过皇宫。弟弟们……父王不让见。
这句话的重量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凝滞。林想起精灵部落的孤儿们至少还能在森林里奔跑，而眼前这个锦衣玉食的王子，竟活得比囚徒还要孤独。
（五岁……虽然早有预料）
他想起玛丽妈妈讲过米娅五岁时还在为爬不上树而哭鼻子，米拉五岁时会把蜂蜜饼藏在袖口分给流浪猫。而奥瑟斯的五岁——
王子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念头攫住。他猛地抓住林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请你离开这里。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与我说话的人。
林没有抽回手。他任由王子冰冷的指尖陷入自己的皮肉，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男孩瘦削的肩膀——这个在平常足以构成大不敬罪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无比自然。
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林的声音很轻，却像宣誓般郑重，我可不会丢下朋友不管。
阳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强烈。奥瑟斯的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下，那些常年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雀斑、细小的疤痕、以及此刻难以置信的表情，全都无所遁形。他的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像是溺水之人突然被给予了一口空气，却不知该如何呼吸。
鎏金鸟笼中的夜莺突然发出一串清亮的啼鸣——这是林进入王宫以来，第一次听到它真正意义上的歌唱。
王子的眼泪就在这时落了下来。
不是啜泣，没有抽噎，只是两行清澈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滴在绣着金线的衣襟上。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像个真正的孩子，而不是那个被称作的阴郁王子。
窗外的黑鸦振翅飞走，惊落了庭院里的一树梨花。花瓣穿过敞开的窗户，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两人之间，像是上天为这个简陋的友谊仪式撒下的祝福。
林静静等待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本该藏着一把毒刃，现在却空空如也。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不安。相反，一种久违的平静漫上心头，就像在精灵部落的月夜里，看着米娅和米拉熟睡时的感觉。
奥瑟斯终于抬起脸，泪水洗过的金色瞳孔在阳光下纯净得不可思议。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走廊上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这次是真的有人来了。
林迅速抹去王子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当房门被推开时，两人已经恢复了适当的距离，奥瑟斯的灰斗篷也重新裹上了肩膀。只是这一次，兜帽之下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一个关于苹果派、梨花和人生中第一个朋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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