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雨下得断断续续，像扯不断的丝线。墨渊一早就蹲在祠堂的角落里，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翻看着那摞泛黄的账本。纸页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写的，有的已经模糊不清，他只能凑得很近，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怎么样？有发现吗？”凌恒端着早饭进来，手里拿着两个掺了玉米面的馒头和一小碟咸菜。他把东西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也蹲下来帮着翻。
墨渊摇摇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看了三本，都是前十年的，税粮数目每年都差不多，秋收后交一次，按人头和地亩算，从没见过开春征粮的。”
“继续找，”凌恒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墨渊，“总能找到有用的。里正说，二十年前的账本记得最细，那时候他刚当里正，凡事都写得明明白白。”
墨渊咬了口馒头，粗粮的口感有些粗糙，却管饱。他继续翻账本，忽然在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的账本里，发现了夹着的一张纸。那是一张官府下发的“纳粮须知”，纸已经黄得发黑，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写着“每年秋粮征收一次，春夏季不得额外加征，违者百姓可逐级上告”。
“凌恒哥！你看这个！”墨渊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上面写着，春天不能额外征粮！”
凌恒赶紧凑过来，里正和几个老人也围了上来。大家传看着那张纸，脸上渐渐露出激动的神色。“没错！是这个理！”一个白胡子老人摸着纸边说，“我年轻时就听说过，春夏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不能征粮，这是老规矩！”
里正的手抖了抖，把那张纸抚平：“这就是证据！县里这次开春两次征粮，不合规矩！”
“可光有这个，管用吗？”张屠户也凑了过来，他昨天把家里那头刚养肥的小猪卖了，换了两石粮，脸上还带着心疼，“县太爷要是不认账，咱们能咋办？”
“得找更多人作证，”秦老拄着拐杖走进来，鞋上沾着泥，“把镇上经历过二十年前纳粮的老人都叫来，让他们说说当时的规矩，再把这张‘纳粮须知’和账本一起，作为证据递上去。人证物证都齐了，府里总得给个说法。”
凌恒点点头：“我去叫人，墨渊你把这张纸和相关的账页抄下来，原件太脆了，经不起折腾。”
墨渊赶紧找出笔墨，里正给了他几张干净的麻纸。他小心翼翼地把“纳粮须知”上的字抄下来，又把账本里历年秋粮征收的数目抄了几页，字迹虽然不如原字工整，却也清清楚楚。
雨停的间隙，镇上的老人们陆续来到祠堂。有七十八岁的阿木爷爷，有当年在县衙做过杂役的王老汉，还有几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大家围着那张“纳粮须知”，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着。
“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王老汉拍着大腿说，“那时候我在县衙当差，县太爷亲自说的，春夏季不准征粮，怕百姓饿死。有一年邻县的县令春天征粮，被知府大人参了一本，直接罢官了！”
“我也记得，”阿木爷爷眯着眼睛说，“二十年前有个大旱，秋收少，官府还免了一半粮，哪像现在，刚开春就逼着要粮？”
里正把大家的话一一记下来，让每个人都在记录上按了手印。看着那张按满红手印的纸，墨渊心里踏实了不少，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
中午，张婶带着几个妇女送来午饭，是糙米饭和萝卜干。大家围坐在祠堂的地上，就着雨水洗过的空气吃饭，没人觉得饭菜简单，反而吃得格外香。
“下午我就带着证据去府城，”里正放下碗筷，语气坚定，“府城离这儿有三天路程，我快马加鞭，争取早日把状子递上去。”
“我跟你去！”凌恒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年轻，能骑马。”
“我也去！”墨渊赶紧举手，他想去看看府城是什么样子，更想亲自把证据送到知府大人手里。
里正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好，多个人多个帮手。咱们这就准备，吃过饭就出发。”
巧铜张听说他们要去府城，赶紧送来两匹好马，还塞给凌恒一把匕首：“路上不太平，带着防身。这马是我托人从马场买的，脚力好，一天能跑百里地。”
李木匠连夜做了个结实的木盒子，把原件“纳粮须知”和账本装进去，外面裹了三层油布，防止被雨水打湿。“一定保管好，”他把木盒子交给里正，“这是咱们镇上的指望。”
出发时，雨又下了起来，不大，却带着凉意。镇上的人都来送行，站在祠堂门口，看着他们骑马消失在雨幕里。张婶给他们塞了一包煮熟的鸡蛋，眼圈红红的：“路上小心，我们在镇上等着好消息。”
墨渊骑在马上，手里紧紧攥着抄好的证据，心里又紧张又激动。马在泥泞的路上奔跑，溅起的泥水打在裤腿上，冰凉冰凉的，他却毫不在意。
“害怕吗？”凌恒在旁边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不怕，”墨渊摇摇头，“只要能把粮要回来，再难也不怕。”
凌恒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到了府城，见了知府大人，别紧张，把咱们镇上的情况说清楚就行。”
墨渊点点头，抬头看向远方。雨雾中的路蜿蜒向前，仿佛没有尽头，可他心里却充满了力量。他知道，他们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一个木盒子，更是青石镇所有人的希望。
谷雨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滋润着田里的禾苗，也仿佛在滋润着人们心里的期盼。墨渊相信，就像这雨水能让庄稼生长一样，他们带来的证据，一定能给青石镇带来公正的结果。前路或许有风雨，但只要他们往前走，就一定能看到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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