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铺开一张精美的御用笺纸,提起笔,在抬头处以一种格外亲近的口吻写道:
“郑王厚烷,我之亲族叔父;郑王世子载堉,我之亲族兄长。”
“朕尝闻叔父昔日因直言进谏而遭削爵,非因罪过而受囚禁,朕每思之,常感戚戚。
朕之皇考虽行拨乱反正之事,为叔父昭雪,然恐难抚平亲族心中之创伤。”
“此乃朕之皇祖父一时之过,朕愿代为先人,致歉于叔父与兄长,遥寄歉疚之心,万望叔父与兄长能开解心怀,莫使亲亲之谊,长久阻隔。”
“另,闻载堉兄长雅擅音律,精研乐理,朕心向往之。
恰巧朕之近卫蒋克谦,于此道亦略有涉猎,近来偶有所得,于等程音律之位,似有法可增至十二,或于兄长之道有所裨益。”
“若兄长得暇,万望屈尊赴京一叙,既可尽亲族和睦之谊,亦可共探音律玄妙之道。朕于宫中,扫榻以待,盼复佳音。”
写完后,他拿起自己的私人小印,在落款处郑重地盖了下去。
印文并非皇帝宝玺,而是四个字:“长惟居士”。
做完这些,朱翊钧才唤了一声蒋克谦。
他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说道:“蒋卿,朕听闻你近日在音律研究上,颇有些新的心得感悟,可是如此?”
蒋克谦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回陛下,臣……臣近来忙于公务,那琴律之书的编撰尚且进展缓慢,并未有什么新的感悟啊?”
朱翊钧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朕说你有,你就有!”
他将刚刚写好的给郑王府的信递给蒋克谦,嘱咐道:“你差遣得力人手,将这封信,连同朕的这份心意,稳妥地送到郑王府上。”
“另外,”他压低了声音,开始面授机宜,“你再以你个人的名义,附上一封短函,就写……”
他如此这般,详细地教导蒋克谦如何扮演一个在音律和数学上“偶有所得”却又语焉不详的“高人”,
如何用一些模糊而深奥的数学概念去勾起朱载堉这位超级学霸的好奇心。
朱翊钧毕竟是理工科出身,虽然前世的数学知识已经模糊,但诸如“极限”、“收敛”、“群论”之类的名词和基本思想还是记得一些的,
用来当个故弄玄虚的“谜语人”,吸引朱载堉这种研究狂人,想必是足够了。
先把人“骗”到京城来再说!
到时候,大不了君臣一起关起门来研究嘛,说不定还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改革大明的税制、财政,必然要彻底革新户部的运作模式,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计算和管理。
可以说,他现在最急需的人才,就是大量粗通数学的底层吏员。
他虽然脑子里有一套现代的数学体系框架,但具体细节早已遗忘,且需要与本土实际结合。
若想成功推行,正需要朱载堉这样顶尖的数学天才来主持具体的设计和落实工作。
蒋克谦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记下了皇帝的每一句吩咐,准备回去后就严格按照指示,将那几句“天书”般的数学话语默写出来,附在信里。
他接过给郑王府的信,小心收好,正要躬身退下。
“且慢。”
朱翊钧又叫住了他,将刚才写好的那份关于“人性善恶实证”的“经筵作业”草稿也递了过去,吩咐道:
“你先去一趟通政司,让他们把这份东西,用大白话重新抄录整理一份,刊载在下一期的《日月早报》上。”
“老规矩,要用老百姓都能听懂的通俗语言。”朱翊钧强调,
“把经筵上几位讲官争论不休,以及朕因此产生困惑的前因后果也写进去。最后,再加一句朕的点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斟酌了半晌,才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就写——凡宣称之争,以证明为先。”
这八个字,既是对这次“人性实验”的总结,也隐隐透露出他未来处理政务、看待学问的一种态度——不尚空谈,注重实证。
隆庆六年十月二十九的清晨,北京城在秋日的寒意中苏醒。
余有丁和申时行这两位同科进士,又习惯性地在那家熟悉的羊汤馆碰了头,
占据了个暖和角落,一边喝着滚烫的羊杂汤,一边低声聊着朝中近事。
余有丁看着申时行身上那件象征着三品大员的绯色官袍,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这件从五品司经局洗马的青色官袍,
心里头那股酸溜溜的滋味怎么也压不下去,忍不住叹道:“汝默(申时行字),想想咱们同科三人,
你和元驭(王锡爵字)如今都是绯袍加身,一个掌着吏部实权,一个去了南京刑部当侍郎,前途无量。
就我……唉,还在东宫挂个闲职,这身青袍都快穿出包浆了。”
申时文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碗里的热汤,瞥了他一眼,笑道:“丙仲(余有丁字),你这是当局者迷啊。
圣上对你青眼有加,几次经筵都独称你‘余探花’,这份简在帝心的殊荣,旁人求都求不来。
我看啊,陛下定然是给你留着更好的位置,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余有丁将信将疑:“果真?你可别是拿好话哄我。”
申时行放下汤匙,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瞧瞧你们那批日讲官。
高阁老、张尚书他们暂且不提,马自强升了礼部侍郎,陶大临简拔为国子监祭酒,
连陈栋那个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都提拔成了大理寺少卿,这就要跟着海刚峰去两淮立大功了。
你这个陛下亲口赞誉的‘余探花’,难道还会被落下?放心吧,静候佳音便是。”
余有丁听他这么一分析,心里稍微亮堂了些,可转念一想,又患得患失起来,只觉得那“更好的位置”虚无缥缈。
申时行也不再多劝,自顾自惬意地喝起汤来。
余有丁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干脆甩甩头,换了个话题:“说起陈栋,他这趟跟着海刚峰去江淮,
若是真能把那摊烂账理出个头绪,回来再历练几年,怕是大理寺卿的位置都指日可待了。真是……时也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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