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冷峻:“何止是杨博?
便是你葛与立,明日若突然上疏弹劾我,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葛守礼闻言一滞,心里颇不是滋味。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但被多年好友如此直白地说出来,终究让人有些不舒服。
这臭脾气,难怪在朝中朋友没几个。
高拱却不管他如何想,自顾自继续说道:“你且看着吧,除了杨博和吕调阳,后头盯着我这位子,想把我拉下来的人,只会更多。”
到了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这个级别,他们代表的早已不仅仅是个人。
且不说杨博掌管的兵部,就是看似清贵的礼部,常年把持着书院、科举这条士人的晋升命脉,
堪称文教、外交与意识形态的总汇,在士林中的影响力无远弗届。
更别提吕调阳和杨博身后,还站着盘根错节的晋党、若隐若现的新党势力。
任何人处在高拱这个位置,都不可能掉以轻心。
但是……要想做成一番事业,又怎能指望所有人都跟你一条心?
连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高拱凭什么能做到?
旁观者、骑墙派、甚至是潜伏在身边的敌人,他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正如他所说,即便今天是葛守礼背叛,他高拱依然会面不改色,按照自己的既定方略走下去。
葛守礼怔了怔,一时没完全领会这话里的决绝之意,转而问道:“不止杨博?还有谁?”
高拱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留给葛守礼一个高大的背影,
声音显得有些飘忽:“还有谁?呵……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
吕府内,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吕调阳强压着心头的惊怒,死死盯着不请自来的冯保,沉声道:“冯公公!
本官乃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朝廷正二品大员!此处是我的宅邸!你竟敢擅闯?”
他此刻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对于冯保口中“高拱谋划”的好奇。
一个阉人,竟敢如此嚣张,夜闯朝廷重臣私邸,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真当他吕调阳是泥塑木雕,没有半点火气吗?
冯保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嗤笑一声:“好一个朝廷大员!威风得很呐!”
他突然站起身,后退一步,竟规规矩矩地朝着吕调阳行了一个大礼,只是那动作怎么看都带着一股阴阳怪气:
“那么,咱家的东厂被人夺了,还请青天大老爷为咱家做主啊!”
吕调阳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这礼他可受不起。
满腔的怒火被冯保这突如其来、不伦不类的举动消解了大半,但面上仍僵持着:“什么你的东厂!
那是大明朝的东厂,是陛下的东厂!”
冯保直起身,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吕调阳:“反正不是您这位朝廷大员的东厂,对吧?
所以,吕尚书就能眼睁睁看着咱家被削职夺权,在旁边看热闹?”
他死死揪住东厂这事不放,吕调阳终于有些招架不住,语气缓和下来:“冯大珰,昨日廷议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我是被陛下硬拉走的,也是措手不及啊!
难道你要我当廷撒泼打滚,违抗圣意吗?”
冯保脸色依旧阴沉。
这确实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故,谁能想到一天之内,东厂就换了主?
他追问道:“那在慈宁宫,吕尚书又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
若是平常,慈宁宫哪怕飞进只蚊子都瞒不过他。
可偏偏昨日接见是在乾清宫,朱希忠那老狐狸在场,那边是锦衣卫的地盘,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没弄清楚乾清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吕调阳看了冯保一眼,不动声色道:“昨日,太后垂询言官弹劾之事,问及祖宗成法。
成国公在侧,我只能据实回奏。”据实回奏,自然就是对冯保不利的说辞。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
听了这话,冯保脸色更加难看。
他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掌灯的小太监退到屋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冯保才压低声音,咬着牙问道:“那李进又是怎么回事?”
吕调阳实话实说:“我去时,国丈和成国公已然在了。
荐举李进,是成国公的意思。
至于成国公与国丈之间是否有默契,我就不得而知了。”
在外人看来,整件事的脉络就是:外朝刚有弹劾冯保的风声,国丈李伟就带着成国公朱希忠去见太后。
紧接着,朱希忠就举荐了李太后的族兄李进接掌东厂。
这其中是否有某种关联,实在引人遐想。
至于小皇帝突然把自己拉去乾清宫,是心血来潮,还是这盘棋里早就安排好的一步?
吕调阳不敢往深处想。
他见冯保面色铁青,只好出言安抚:“冯大珰,李进毕竟是外戚,身份敏感。
待高拱致仕之后,朝局稳定下来,咱们再寻个由头,弹劾他外戚干政,把这位置夺回来便是。”这
种拐了几道弯的远房亲戚算不算外戚,弹性很大,全凭文官们一张嘴。
他吕调阳可以说符合礼制,不代表其他言官也会认账。
然而,冯保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作色:“等高拱致仕?
我怕咱家等不到那天,就先死在他高胡子手里了!”
吕调阳面色骤变,从这话里品出了极度危险的信号。
他急忙追问:“此言何意?
还有,冯大珰方才说,高拱在等的……究竟是什么?”
冯保冷哼一声。
他方才一番作态,不过是为了抢占谈话主导权,并非真要跟吕调阳撕破脸。
合则两利,斗则俱伤,这点道理他懂,该忍的气还得忍。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奏疏的抄本,递给吕调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是咱家费尽心思,从内阁大堂‘请’出来的副本,吕尚书不妨……仔细瞧瞧。”
吕调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你……你竟敢潜入内阁盗抄奏疏?”
哪怕对象是高拱,这种行为也绝对触碰了他的底线!
今天能偷高拱的,明天就敢偷他吕调阳的,后天是不是连皇帝的密折也敢看了?
冯保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吕调阳死死盯着冯保,心中既惊且怒,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他明白,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丢了东厂,冯保的能量依旧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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