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水的清秀婉约被远远抛在身后,越往西南而行,地势便愈发险峻奇崛。连绵的群山如同奔腾的绿色巨浪,一层叠着一层,直涌向天际。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蟒蛇般缠绕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腐殖质和奇异花香的湿热气息。这里便是广义上的“苍梧之野”,一片笼罩在神秘与传说之中的土地。
苏念棠三人沿着韩老手绘的简陋地图,跋涉在几乎不能称之为路的山脊与峡谷之间。相较于北方的干燥和江南的湿润,此地的气候更加闷热难当,毒虫肆虐,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苏念棠的状态比离开漓水时好了不少。道基的裂痕在星钥碎片持续不断的温养下,边缘已然生出些许坚韧的“新芽”,虽然距离愈合还遥遥无期,但至少稳定下来,不再有崩溃之虞。她眉心的星火印记与掌心灵钥碎片的联系也愈发紧密,那指向苍梧之野深处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在踏入这片土地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切。
“感应非常强烈,就在这片群山深处,具体方位……有些模糊,似乎被某种力量干扰或分散了。”苏念棠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裸露的岩石上,眺望着前方云雾缭绕、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脉,眉头微蹙。破妄星瞳在此地受到了某种无形压制,无法及远,只能勉强看清数里内的能量流动,而这片山野的能量场,驳杂、混乱,却又在某些节点,蕴含着古老而强大的沉寂力量。
陆北辰检查着手中已然磨损严重的地图,对照着远处几座特征明显的山峰轮廓:“根据韩老的地图和我的记忆,再往前,就该进入苗疆腹地了。那里村寨散布,民风彪悍,自有其一套规矩和信仰。我们这副外人的模样,很容易引起注意。”
清风擦了把汗,看着四周几乎一模一样的茂密丛林,苦着脸道:“这山连着山,都长得差不多,没有向导,我们会不会迷路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担忧,前方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带着某种规律性!
陆北辰瞬间将苏念棠护在身后,手背上的暗金符文微微亮起。清风也紧张地捏住了铜钱。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不远处的树丛一阵晃动,钻出来七八个身影。他们穿着靛蓝色的、绣有繁复纹样的土布衣服,头上包着厚厚的包头,皮肤黝黑,眼神锐利中带着警惕。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精悍、腰间挎着一柄弯牛角刀的中年汉子,他目光如电,扫过苏念棠三人,尤其是在陆北辰那明显不凡的气势和苏念棠虽显虚弱却难掩独特的清灵气质上停留了片刻。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闯进我们黑苗的地盘做什么?”中年汉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勉强能听懂。他手中握着一把黑沉沉、似乎涂抹了某种药汁的猎叉,身后几人也都手持武器,隐隐成包围之势。
苗人!而且显然是当地负责巡山守卫的猎人!
陆北辰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这位大哥,我们是北边来的采药人,进山寻找几味罕见的药材,不慎迷了路,并无恶意。”他亮出了之前准备的、已经有些破损的“民俗文化考察”介绍信,希望能蒙混过关。
那中年苗汉接过介绍信,翻来覆去看了看,眉头紧锁,显然不太认得汉字,或者并不完全相信。他上下打量着三人,目光尤其在苏念棠脸上和清风那身不伦不类的小道袍上逡巡。
“采药?”苗汉冷哼一声,“我们这山里的药,是那么好采的?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像懂药的人。”他话音未落,目光忽然定格在苏念棠因微微抬手而从袖口露出的手腕上!
那里,因为之前引动星锚之力以及持续温养道基,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几道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如同天然的刺青,却又散发着微弱的星辉!这是星辰之力与她的身体深度结合后,在外界特定环境刺激下,自然显现的异象!
苗汉看到这银色纹路,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闪过震惊、疑惑,甚至是一丝……敬畏?他猛地抬手,制止了身后有些躁动的同伴。
他死死盯着苏念棠手腕上的银纹,又看了看她苍白却沉静的面容,语气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上了几分试探性的恭敬:“你……你这手上的‘星痕’……从哪里来的?”
星痕!
这个陌生的词汇,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苏念棠心中一动。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星钥碎片在那苗汉说出这个词时,微微发热。
“天生的。”苏念棠不动声色地将手腕缩回袖中,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然。她不知道这“星痕”具体代表什么,但此刻,这似乎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那苗汉闻言,眼神更加复杂,他犹豫了片刻,对身后的同伴低声用苗语快速交谈了几句。那些苗人猎户看向苏念棠的目光,也纷纷从警惕变成了惊疑不定。
最终,那中年苗汉似乎做出了决定,他对苏念棠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奇怪的、类似古礼的动作,语气缓和了许多:“拥有‘星痕’的人,是山神和星辰认可的客人。我是黑苗岩山寨的石虎,负责巡守这片山林。三位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回寨子稍作歇息,我们头人或许……想见见你们。”
峰回路转!
苏念棠与陆北辰交换了一个眼神。进入苗寨,固然有风险,但或许能从这里得到关于“星痕”、关于苍梧之野深处秘密的线索,远比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山里乱撞要强。
“那就叨扰了。”苏念棠微微颔首,答应下来。
在石虎等人的带领下,三人穿过更加崎岖难行的密林小径,约莫走了大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一座坐落在半山腰、被层层梯田和茂密竹林环绕的苗寨。
寨子由上百座黑瓦木墙的吊脚楼组成,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寨门由粗大的原木搭建,上面雕刻着狰狞的兽头和复杂的星辰、日月图案。一些穿着传统服饰的苗人正在寨中活动,看到石虎带着三个陌生的“外人”回来,都投来好奇和审视的目光。
石虎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座位于寨子最高处、看起来最为宏伟宽敞的吊脚楼前。楼前站着两名手持长矛、气息彪悍的守卫。
“通报头人,巡山队石虎,带来了拥有‘星痕’的客人。”石虎对守卫说道。
守卫闻言,脸色也是一变,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片刻后,一名身着更加华丽、绣满星辰鸟兽图案苗服、头发花白、手持一根镶嵌着硕大蓝色宝石的木杖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他便是岩山寨的头人,石龙。
石龙头人的目光如同深邃的潭水,先是扫过陆北辰和清风,最后落在了苏念棠身上。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当他的视线触及苏念棠那被衣袖遮掩的手腕位置时,握着木杖的手明显紧了一下,那杖头的蓝色宝石,也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远道而来的客人,岩山寨欢迎星辰指引至此的使者。”石龙头人的声音苍老而威严,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请进木楼说话。”
吊脚楼内陈设古朴,中央燃着炭火,墙壁上挂着兽皮和各种祭祀用的法器。分宾主落座后,有苗女奉上苦涩的油茶。
石龙头人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念棠:“姑娘,你手上的‘星痕’,并非凡物。在我族古老的《星祭古歌》传承中记载,唯有身负星辰使命、或被古老星灵眷顾之人,方会在特定时刻,显化此痕。不知姑娘此行,所为何来?”
苏念棠心中念头飞转,知道隐瞒并无意义,反而可能失去获得关键信息的机会。她斟酌着词语,开口道:“头人明鉴。我们确实为追寻与星辰相关的古老遗迹而来。根据指引,那遗迹就在这片苍梧之野的深处。至于这‘星痕’……或许正是与此行使命相关。”
她没有提及星钥和源星之核,只模糊地指向“星辰遗迹”。
石龙头人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抚摸着手中的宝石木杖,沉吟道:“苍梧深处,确有古老传说。我族先辈亦曾世代守护一处被称为‘陨星之谷’的禁地。据说谷中有上古星骸,以及……通往星辰之门的痕迹。”
陨星之谷!星辰之门!
苏念棠心脏猛地一跳!这无疑与星钥碎片指引的“星门”遗迹高度吻合!
“然而,”石龙头人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那陨星之谷,亦是大凶之地。谷中弥漫着能侵蚀心智的迷瘴,更有古老星骸残留的狂暴星煞,寻常人进入,十死无生。即便是我族最勇敢的猎人,也不敢轻易踏足。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近来,寨子周围也出现了一些不速之客,像是在寻找什么。他们身上带着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绝非善类。”
暗影阁!他们也到了!
希望与危机,同时摆在了面前。陨星之谷是明确的目标,但其中凶险万分,且暗影阁已然逼近。
苏念棠深吸一口气,看向石龙头人:“头人,我们必须要进入陨星之谷。不知寨中,可有规避迷瘴、抵御星煞的方法?或者,能否为我们指引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石龙头人深深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旁气势不凡的陆北辰和灵动机敏的清风,良久,才缓缓道:“方法……并非没有。我族传承的《星祭古歌》中,记载了一种以‘星辰木’和‘净心草’炼制‘避瘴星符’的古法,或可抵御部分迷瘴。而抵御星煞……则需要至刚至阳、或者同源星辰之力护体。”
他话锋再次一转:“但是,星辰木与净心草皆生长在陨星之谷外围的险地,采摘不易。而且,老朽需要确认,你们进入陨星之谷,并非为了破坏或亵渎,而是为了……延续。”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紧紧盯着苏念棠。
苏念棠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为此而来,只为追寻真相,守护不该湮灭的传承,绝无亵渎之心。”
吊脚楼内,炭火噼啪作响,气氛凝重而微妙。一场关乎信任与力量的交易,在这苗疆深处的古老寨子里,悄然展开。而寨外,苍茫的夜色中,仿佛有无形的阴影,正在不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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