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
年节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金陵宫阙的琉璃瓦上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
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然而，御书房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
苏晨坐在女帝御案下首那张专属的矮几前，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份刚从雁门关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密信。
信是韩震山亲笔所书，字迹遒劲，带着边关特有的铁血气息。
信上详细汇报了北境突厥各部近期的动向——狼居胥山口附近发现大规模骑兵集结的迹象。
斥候探得突厥各部正频繁调动，似有大规模异动。
但最让苏晨心头一沉的，是密信末尾附上的一条看似不起眼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情报：
“……另，斥候小队于阴山北麓（突厥王庭外围）发现异常。有不明身份之大型商队，伪装成游牧部落，分批秘密运送大批粮草、粗盐等物资进入突厥王庭势力范围。数量巨大，远超寻常贸易规模。观其行事隐秘，路线迂回，疑非商贾所为……”
“不明身份之大型商队……”
“伪装成游牧部落……”
“大批粮草、粗盐……”
“远超寻常贸易规模……”
苏晨的目光死死钉在这几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捏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江南！
除了江南五大世家，还有谁？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勾连外敌，资敌粮草军需。
这是要借突厥这把刀，彻底斩断朝廷的脊梁。
“砰！”
一声闷响！
坐在龙案后的女帝沐婉晴，显然也看到了密信上的内容。
她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朱笔都跳了起来。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
凤眸之中，寒光爆射，如同淬了冰的利刃。
“江南！他们怎么敢？”
女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
“勾结突厥？资敌粮草？他们……他们这是要叛国。要颠覆我大周江山，他们……他们怎么敢如此丧心病狂？”
女帝站起身，玄色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赤裸裸的背叛刺激得难以自持。
江南五姓的贪婪、跋扈、阳奉阴违，她早已深知。
甚至预料到他们会武力反扑，但她万万没想到。
他们竟敢做出如此数典忘祖、自绝于天下的勾当。
苏晨看着女帝因暴怒而微微发白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放下密信，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陛下息怒。江南五姓……走到这一步，并不意外。从我们推行虚爵令、开辟江北通道、触及他们科举垄断根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在谋划反扑。只是……”
苏晨目光扫过密信上阴山北麓、大批粮草粗盐的字眼，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决绝，如此不计后果。”
“不意外？”
女帝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苏晨，声音带着被压抑的怒火。
“勾结外族，引狼入室。这是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难道不怕遗臭万年？不怕被天下人唾骂？”
“怕？”
苏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世情的残酷。
“陛下，对于柳文渊、谢蕴之这些人而言，当他们的根基、他们的百年富贵受到致命威胁时。
“天下人的唾骂，远不如实实在在的刀锋和泼天的利益来得重要。”
“只要能保住他们的江南铁桶江山，只要能掀翻朝廷，重新掌控一切”
“勾结突厥又如何？引狼入室又如何？在他们眼中，突厥不过是他们用来对付朝廷的一把刀，用完或许还能再谈条件。”
苏晨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御书房一侧的巨大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雁门关的位置。
然后缓缓向南移动，划过广袤的江北平原，最终落在烟雨迷蒙的江南之地。
“突厥开春必然大举进犯，最迟四月初，草长马肥之时，便是战火燃起之日。”
苏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而江南五姓，他们的反心恐怕也等不到夏天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女帝看着苏晨在舆图前沉静分析的身影，听着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
胸中的怒火渐渐被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压力所取代。
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紧攥着扶手，她明白苏晨的意思。
南北夹击，腹背受敌，这是大周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危局。
“那……我们……”
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茫然。
面对如此绝境，即便是她，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苏晨转过身，目光直视女帝。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陛下，最艰难的时刻已经来了。”
苏晨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未必没有生机。”
苏晨走回御案前，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代表着江北广袤平原的位置：
目光灼灼，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不能再等了，陛下。江南五姓敢如此肆无忌惮，除了勾结突厥，更因为他们掌控着江南庞大的人口和粮仓”
“开垦令，立刻颁布，以朝廷名义，昭告江北各州府。”
“凡开垦荒地者，无论流民、佃户、逃奴！朝廷一律承认其土地所有权，每开垦一亩，可得七分。朝廷得三分。种子，农具朝廷提供”
“减免赋税三年，除了供自己和家人外之粮，多余的粮食必须卖给朝廷”
“凡愿意从江南迁往江北垦荒者，沿途由官府护送，确保安全。落户后，同样享受开垦荒地之待遇。”
“此令一出，必能吸引大量江南无地或少地之民，以及不堪世家盘剥之苦的佃户、流民。”
“不仅能极大缓解江北劳力不足，更能釜底抽薪，动摇江南世家掌控人口、盘剥佃户的根基。”
“此乃与江南抢人，抢粮，抢未来。”
苏晨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激昂。
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女帝：“陛下！此令，便是我们应对江南反叛、积蓄力量、以待将来的第一把火”
“必须立刻点燃，在江南那把火……烧起来之前。”
女帝沐婉晴看着眼前这个青年谋士。
他清俊的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手腕上还缠着那圈素白的布条（那是她留下的印记）。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仿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火焰。
那火焰中，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掌控全局的自信。
女帝胸中那股因背叛而生的愤怒和茫然，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同样坚定的决断。
女帝站起身，凤眸之中再无犹豫，只剩下帝王的果决与威严。
“好！”
女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拟旨！即刻拟旨！昭告天下！”
“开垦令！明日早朝，朕便颁行！”
“这把火……”
“朕亲自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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