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实质。
“昆仑”基地主控大厅内，落针可闻。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所有的数据流似乎都凝滞了，只剩下中央那鲜红的、如同心脏般一下下搏动收缩的倒计时数字：
00:01:00
00:00:59
00:00:58
……
雷将军站在指挥台前，双手死死撑着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呼吸粗重。老陈站在我身侧，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一侧——那是位于龙国最东端某个孤悬海外的海洋监测站传回的、可能是最后的实时画面。
画面因为极远距离传输和某种未知干扰，布满了雪花和条纹，只能看到一片灰蓝色的、波涛渐起的海平面，以及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
00:00:10
00:00:09
……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倒计时归零！
刹那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屏幕上的海洋监测画面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风暴前的“平静”。主控大厅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几十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一种荒诞的、几乎要让人失控笑出来的感觉，在死寂中悄然滋生。难道……真的错了？是一场乌龙？一个耗费了国力的……巨大笑话？
就在这怀疑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刚要钻出土壤的瞬间——
嗡！！！
一股低沉到超越人类听觉下限、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恐怖嗡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穿透了数千公里的距离，无视了厚重的山体岩层，清晰地、蛮横地，轰击在基地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来了。”我轻声说道，声音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
几乎与此同时！
屏幕上那布满雪花的海洋监测画面，猛地、剧烈地抖动起来！在画面最边缘，那海天相接的、原本是一条模糊水平线的地方——
一条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线，出现了。
它不是浪花，不是云层。它是一条被强行从海平面“提”起来的、笔直的、散发着惨白死亡光泽的水墙之基！
“放大！东经xxx，北纬xxx区域！最高分辨率！”雷将军的声音带着破音，嘶吼道。
技术员手指颤抖着操作，画面被急速拉近、放大、增强！
那条白线，在放大的画面中，清晰地呈现出它的真容——
那不是线！
那是一道接天连地的、纯粹由沸腾的海水和破碎的水汽构成的死亡之墙！它的高度，在遥远的距离上尚且无法精确估量，但仅仅其显露出的那部分基座，其磅礴、其蛮横、其毁灭一切的气势，就已经让所有看到它的人，瞬间丧失了思考能力！
它移动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前一秒还在天际线，下一秒就已经吞噬了画面中原本可见的几个作为参照物的小黑点（那可能是岛屿或大型船舶）！它所过之处，海水不是被推开，而是被直接蒸发、分解！留下一条宽阔的、翻滚着混沌能量的毁灭轨迹！
“高度初步测算……超过一百八十米……还在持续攀升！”监测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速度……超过每秒三百米！上帝……这根本不是海啸！这是……这是海洋的末日！”
主控大厅里，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绝望的抽泣声和低泣。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远超想象的毁灭景象真正出现在眼前时，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依旧击垮了许多人的心理防线。
雷将军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被老陈一把扶住。
而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屏幕上那堵代表着绝对毁灭、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向着大陆架扑来的白色巨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前世，我死于这道墙下。
今生，我站在墙外，俯瞰它的到来。
因果轮回，莫过于此。
“启动‘息壤’最终防御协议！所有外部通道，永久性物理闭锁！能量屏障最大功率输出！”雷将军强撑着，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命令被迅速执行。整个“昆仑”基地，如同受惊的巨龟，将头颅和四肢彻底缩回了它坚不可摧的甲壳之内。
我的意识，再次如同冷漠的旁观者，扫过全球。
倭魏列岛，首当其冲。 监测画面在巨墙接触前的最后一秒彻底变成雪花。随后，所有来自倭魏的通讯信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灭，瞬间从全球网络中彻底消失。只有少数几个高山顶部的监控探头，传回了短暂而绝望的最后影像——那是无边无际的、混杂着建筑碎片和人体残骸的浑浊海水，吞没一切，直达山顶。
山姆国西海岸， 预警系统在最后几分钟才疯狂嘶鸣，但为时已晚。巨墙轻易地越过了所谓的“防波堤”，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摧毁了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海岸线被重新定义。那些在高速公路上拥堵的车辆、在沙滩上狂欢的人群，瞬间被抹去。
欧罗巴， 在大西洋沿岸，相对较小的海啸波峰（但依旧有数十米高）冲击着海岸线，引发巨大恐慌和破坏，但尚未达到瞬间毁灭的程度。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网络， 在全球性的通讯中断和能源网络崩溃中，迅速崩塌。最后的画面，是各种语言的尖叫、祈祷和混乱的告别。之前所有嘲讽、质疑的声音，都在这天地伟力面前，化为了无声的尘埃。
第一波，仅仅是主干。
随之而来的，将是席卷全球的、连锁反应般的海啸波、气候剧变、地质灾难和……无法预知的污染。
“昆仑”基地内部，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整个山体都在哀嚎！灯光疯狂闪烁，备用能源系统接连启动！
但我能感觉到，基地的主体结构，在“息壤”协议和自身坚固的防御下，顽强地顶住了这第一波最猛烈的冲击。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和嗡鸣，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主控大厅里，一片狼藉，不少人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心有余悸。
屏幕上，大部分外部监测信号已经中断，只剩下少数几个深埋地下的传感器，还在传回混乱的数据。
雷将军撑着指挥台，看着屏幕上代表倭魏、山姆国西海岸等区域彻底暗下去的信号点，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兔死狐悲的苍凉。
“第一波……过去了。”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了基地内部通讯系统的某个特定频道。
那里，连接着东部沿海某个特定码头区域的、最后的、低功耗监控探头。
画面因为干扰断断续续，但依旧能看清——
那艘白色的、曾经象征着“安全”和“优越”的豪华游艇，此刻像一片可怜的树叶，被混浊的、泛着诡异磷光的海水高高抛起，然后狠狠地砸在附近一栋高层建筑的残骸上，瞬间支离破碎！几个渺小的人影在怒涛中绝望地挣扎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张倩。王瀚。
前世你们在安全艇上看着我死。
今生你们在自己的“安全艇”中溺亡。
因果报应，分毫不差。
我关闭了监控画面，脸上无喜无悲。
个人的恩怨，在这席卷全球的文明浩劫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但了结了，就是了结了。
我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雷将军和老陈，以及大厅里所有劫后余生、眼神茫然的人们。
“第一波过去了，”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回荡，“但末日，才刚刚开始。”
“收拾心情，清点损失，启动灾后预案。”
“我们的任务，不是悲伤，而是……活下去。”
“然后，在这片废土之上，”
我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苍白的脸，最终定格在屏幕上那代表外部世界一片混沌的黑暗。
“重建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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