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星期四，阴，空气沉闷
推开那扇门时，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似乎被另一种更苦涩的气味掩盖了。
像某种化学药剂，又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
玄关的小盘子空空如也。
那几张锋利的纸币，第一次缺席了。
心口没来由地一紧。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她蜷在沙发最深的角落，整个身体几乎陷进阴影里，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
“歌爱？”
我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动一下。
只有落地灯的光，在她低垂的、毫无血色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勾勒出过分清晰的颧骨线条。
她的脸颊似乎又凹陷了些，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我放下包，走近几步。
那股苦涩的药味更明显了，源头似乎就在她身上。
视线掠过她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臂。
那里，宽大的家居服袖子滑落了一截。
而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昏黄的落地灯光晕，吝啬地照亮沙发角落的一小片区域。
她苍白纤细的小臂就暴露在这片昏黄之中，像一件冰冷易碎的瓷器。
然而，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的，不是那过分的苍白，而是缠绕其上的东西——
一圈崭新的白色绷带。
它缠绕在她小臂内侧靠近手腕的位置，缠得潦草而笨拙，边缘毛糙地翘起，白色的纱布纤维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但最刺目的，是绷带靠近手腕末端的地方，一小片边缘晕染开的暗红色污迹，正透过纱布的纹理顽强地渗透出来。
那颜色深沉、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质感。
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剧毒的浆果。
不是擦伤，不是意外。
那位置，那包扎的方式，那触目惊心的洇血……
一个冰冷、尖锐的词汇瞬间刺穿了我的思维屏障。
自残。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灌而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闷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之前所有关于她冷淡、逃离的困惑和刺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的惊骇彻底淹没。
她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发烧感冒。
而是更深、更黑暗的东西侵蚀了她的精神。
“你……”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你的手……怎么了？”
就在这时，她动了。
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她抬起了头。
那张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瘦削。
颧骨突出，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
但最让我心惊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空洞冰冷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毫无生气的光。
不是痛苦，不是恐惧，甚至不是羞耻。
那是一种带着满足感的平静，以及一种病态的狂热。
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漩涡在旋转，平静的表面下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她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扭曲得如同鬼魅的笑容。
“没什么。”
她的声音嘶哑，语调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轻快，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小心……划了一下。”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
那刻意将缠着绷带的手臂暴露在灯光下的姿态……
还有那眼中燃烧的平静……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碎了我之前对她“别扭”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性格问题，这分明是精神崩溃的信号！
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她体内肆虐！
那股苦涩的药味再次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嗅觉。
我的视线猛地转向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马克杯。
杯子里不是水，是一种泛着不祥灰白色的液体。
杯底还沉着一些未完全溶解的白色粉末残渣。
药物！自残！
惊骇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责任感取代。
这不是闹脾气，不是冷战！
这是需要立刻干预的、危险的精神疾病发作状态！
她需要帮助！
必须立刻阻止她继续伤害自己！
“不小心？！”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瞬间撕裂了室内的死寂。
恐惧和焦急让我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我一步跨到她面前，俯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歌爱！你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她似乎被我从未有过的激烈反应和严厉语气震住了，眼中那病态的火焰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茫然，身体下意识地想往沙发深处蜷缩。
但我更快地伸出手——
不是去碰她受伤的手臂，而是一把攥住了她那只没有缠绷带的左手手腕！
她的手腕冰凉得吓人，皮肤下的脉搏在我的掌心下跳得又急又乱，像受惊的鸟雀疯狂撞击着牢笼。
那份冰凉和脆弱，让我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告诉我！”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疯狂的漩涡里找到一丝理智的清明。
“你吃了什么？！”
“那绷带下面……到底伤得怎么样？！”
我的质问带着医生面对危急病人时的紧迫感。
她被我攥着手腕，无法挣脱，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层病态的平静面具终于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痛苦、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从自我毁灭的迷梦中拉回的混乱与茫然？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倔强地别开脸，拒绝与我对视，也拒绝回答。
昏黄的灯光下，她缠着渗血绷带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苍白的脸上是崩溃边缘的痛苦表情，被我攥在掌中的手腕冰冷而脆弱，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越来越清晰的血腥气……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残酷而绝望的画面，无声地控诉着某种精神的崩坏。
那一刻，我无比确信。
歌爱她病了。
病得很重。
那有关辅导的契约早已无关紧要，器材室的阴影也退居其次。
眼前这个用药物和伤口自我毁灭的女孩……
她需要的不是“朋友”，不是“共犯”，她需要的是“医生”……
而我，攥着她冰凉颤抖的手腕，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危险的悬崖边，脚下是名为“精神疾病”的深渊。
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如同枷锁，从攥紧她手腕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处，牢牢锁住了我。
我松不开手了。
我必须抓住她。
……
……
雨点向茉莉花微语道：“把我永久地留在你的心里吧。”
茉莉花叹息了一声，落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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