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上楼的。
老旧的居民楼，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好久，一直没人来修。他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掌心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玉佩，粗糙的边缘硌得他生疼，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头脑保持着一丝清醒。
一百多块。
他明天一整天的饭钱，换来这么个玩意儿。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门刚推开一条缝，温暖的灯光和食物淡淡的香气便流淌出来，驱散了些许他周身的寒意。
“回来啦？”苏婉系着那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围裙，从狭小的厨房里探出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
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和这间虽然简陋却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家，林凡心头的懊悔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他把玉佩悄悄塞进裤兜，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又一次的愚蠢行为。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番茄炒蛋里的鸡蛋屈指可数，荤菜是几片薄薄的肉片炒青椒。但苏婉的手艺很好，普通的食材也做得有滋有味。
“今天…顺利吗？”苏婉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轻声问道。
林凡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含混道：“还行，老样子。”
他不敢看苏婉的眼睛，那双眼清澈温柔，总能照出他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他怕自己一抬头，就会忍不住把今天的屈辱、冲动和那点可笑的期待全都倒出来。
“姐，你就别问他了，他哪天不是‘老样子’？”
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姨子苏晴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个小包，显然是刚下班过来。她画着精致的淡妆，衣着时尚，与这间老旧的屋子格格不入。
苏晴的目光在林凡身上扫过，像扫描一件不合格的商品，最终落在他手边放着的、装着那块玉佩的裤兜位置，嘴角撇了撇：“又去你那个‘宝地’淘货了？这次捡着什么大漏了？够不够给你换辆车的？”
一连串的问话，像冰冷的针，扎得林凡体无完肤。他攥紧了筷子，指节微微发白，闷头吃饭，一言不发。
“小晴！”苏婉蹙起眉头，语气带着责备，“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苏晴走进来，把包随意扔在旧沙发上，“姐，你看看你，跟着他过的什么日子？住这破地方，吃这些…他但凡有点出息，有点正经心思在工作上，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林凡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苏晴的话虽然刻薄，却句句砸在他最无力反驳的现实上。他有什么资格反驳？他就是一个失败的、靠着妻子微薄薪水和自己那点可怜工资勉强糊口的男人。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
“谁爱操你的心！”苏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对苏婉说话的语气缓和了些，“姐，我们公司楼下新开了家甜品店，周末我带你去尝尝。”
一顿饭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气氛中结束。苏晴没待多久便离开了，临走前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又一次烙在林凡背上。
苏婉默默收拾着碗筷，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比苏晴所有的指责都让林凡感到窒息和心痛。
他逃也似的钻进了狭小的卫生间。
冷水扑在脸上，刺激着皮肤，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燥郁和那丝诡异的、对那块玉佩残存的微弱期待。他把它从裤兜里掏出来，就着洗手池昏黄的灯光，再次仔细端详。
依旧是那么丑陋，布满污垢，像个被遗弃的垃圾。
“我真是疯了…”他自嘲地低语，拿起旁边的洗手液和旧牙刷，开始用力刷洗上面的泥垢。仿佛只要把这些肮脏的东西去掉，就能证明它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就能抹去自己刚才那片刻的痴心妄想。
他刷得很用力，直到牙刷的刷毛都有些变形。污垢被一点点剥离，玉佩本身的材质微微显露，是一种暗沉的黑青色，依旧毫不起眼。
就在他准备放弃，将它扔到一旁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只见食指指腹被玉佩某个未曾注意到的、极其锐利的细小崩口划破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捏住手指，而那滴血珠，正好滴落在刚刚被他刷洗过、略显干净的玉佩表面。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林凡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那滴鲜血，并没有像正常情况下那样滑落或是凝固，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一样，瞬间渗入了玉佩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那块黑青色的玉佩，骤然在他掌心焕发出一片温润的、肉眼可见的青色光华！
虽然只是持续了短短一刹那，就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亮起后又迅速熄灭，但那光芒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奇异，绝非幻觉！
林凡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他死死地盯着掌心那块恢复“正常”的玉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咚咚咚”的巨响。
血…光…
不是错觉！白天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不是错觉！
这玉佩…这东西…
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触碰到了某个未知世界边缘的恐惧，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目光却无法从那块玉佩上移开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魂不守舍地洗漱完毕，将那块变得无比沉重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躺到了苏婉身边。
苏婉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林凡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掌心的玉佩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感，不断地提醒着他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最终战胜了亢奋，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后，噩梦降临了。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尽的虚无和混乱之中。
耳边是无数凄厉、疯狂的嘶吼与咆哮，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眼前是破碎的山河，崩塌的仙宫玉阙，燃烧着诡异火焰的天柱倾颓倒下！
无数奇形怪状、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兽在崩坏的大地上肆虐，它们的眼神残忍而嗜血。
天空是暗红色的，仿佛浸满了鲜血。而在那血色天幕的尽头，他看到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猪首人身，身披破损的甲胄，手持一柄巨大的钉耙，正在发出震天动地的、充满不甘与悲愤的怒吼！
那吼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直接撞进了林凡的意识深处！
“吼——！”
林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额头上青筋暴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窗外，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环顾这间熟悉又安全的小卧室，苏婉还在身边安睡。
是梦…只是个噩梦…
他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然而，当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看向那块静静躺在他汗湿掌心的玉佩时，他的呼吸再次停滞了。
借着窗外透进的、黎明前最微弱的天光，他清晰地看到——
玉佩内部，那青黑色的材质之中，竟有几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乳白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在缓缓地、蜿蜒地游动。
它们那么微弱，却那么真实。
林凡僵在床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昨晚的不是梦。
手里的，更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一个冰冷而确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的人生，从买到这块玉佩的那一刻起，恐怕已经彻底失控，滑向了一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却也蕴含着他无法想象的可能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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