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大捷带来的丰厚缴获，不仅充实了磐石营的武库与粮仓，更如同为李默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构想，注入了强劲的动力。
军营一角，被划为绝对禁区的“匠作区”内，气氛比校场更加火热。
十几名被李默亲自筛选出来的老工匠，以及数十名心灵手巧的学徒，正在此地日夜忙碌。
他们皆是李默考察多时，确认其不仅手艺精湛，而且口风严实、背景可靠之人。
他们的工作核心，便是李默最为看重，也是目前对敌军威慑力最大的武器——“霹雳火”的改良。
李默站在一个特意挖掘出的、周围堆砌着厚实沙土墙的试验坑旁，神情专注。
他面前摆着几个陶罐，里面盛放着不同配比的粉末。
硝石、硫磺、木炭，这三样基础原料经过更精细的研磨和提纯，此刻正等待着最终的检验。
一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烟火灼烧痕迹的老工匠，姓周，是这群匠人的头儿，他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份黑乎乎的粉末填入一个拳头大小、陶土烧制的空心球体中，插入一根用药线缠绕的引信，然后用湿泥仔细封口。
“校尉，甲字三号配比，填充完毕。”
周老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对未知的敬畏，也有参与创造“神物”的激动。
李默接过这个粗糙的陶壳“手雷”，入手沉甸甸的。
他回忆起黑石谷之夜，“霹雳火”虽然初显神威，主要依靠巨响和火光制造恐慌，实际的爆破威力和杀伤范围其实相当有限。
若非处在夜间、山谷回音以及敌军毫无心理准备的特定环境下，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
而且原始的粉末状火药，容易受潮，运输和携带过程中也存在分离、结块的风险，性能很不稳定。
“开始吧。”
李默将陶罐递给身旁一名臂力强劲的士卒。
那士卒在周老匠的指导下，点燃引信，奋力将陶罐投向三十步外，一个用于测试的、堆放着破损皮甲和木盾的标靶区。
引信“滋滋”燃烧着，划出一道青烟轨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那个陶罐。
“轰——！”
一声比黑石谷时明显更加沉闷、也更加有力的巨响炸开！
火光迸射，烟尘弥漫。
待得烟尘稍稍散去，众人上前查看。
只见标靶区的木盾被炸得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屑深深嵌入周围的沙土墙，那几件破旧皮甲更是被撕裂成了碎片，上面还嵌着不少陶罐的破片。
威力比起之前，提升了至少三成！
“成了！校尉！成了！”
周老匠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动，他扑到爆炸点附近，仔细查看着破坏效果，双手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周围的工匠和学徒们也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李默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走到爆炸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残留的、未曾完全燃烧的粉末颗粒，仔细观察。
这次的改良，他主要做了两点：
一是调整了硝、硫、炭的比例，找到了一个更接近后世黑火药最佳配比的区间，显着提升了燃烧速度和爆炸威力。
其二，也是更关键的一步，他提出了“颗粒化”的处理方法。
即将研磨精细的火药粉末，用少量的米汤或稀释的酒精湿润，搅拌均匀后，过筛形成大小均匀的颗粒，再阴干。
这个过程，他只提供了思路和原理，具体的操作细节，则由周老匠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们反复试验摸索。
颗粒化的火药，不仅吸湿性大大降低，性质更稳定，便于长期储存和运输，而且颗粒之间的空隙保证了燃烧时充分的氧气供应，使得燃烧更加猛烈、迅速，爆炸威力自然水涨船高。
“此配比，定名为‘雷火壹型’。”
李默站起身，对周老匠吩咐道，
“以此为标准，开始小批量制备。所有工序，必须分解，由不同组别的匠人负责，最终合成由你亲自带两个最信得过的徒弟完成。配方，绝不可外泄。”
“小人明白！此乃军国重器，绝不敢怠慢！”
周老匠神色凛然，郑重应下。
他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的是何等可怕的力量，也深知保密的重要性。
“此外，”
李默目光扫过旁边堆积的一些缴获的吐蕃铁甲和兵器，
“利用缴获的这些铁料，尝试打造更薄的铁壳，来代替陶壳。铁壳破片更多，杀伤力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周老匠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校尉高见！小人这就带人试制！”
离开了火药试验场，李默又来到了弩机改良区。
这里同样忙碌。
缴获的吐蕃强弓和突厥角弓被拆解研究，其筋角木材的复合工艺给了工匠们不少启发。
李默提出的滑轮组和省力杠杆结构，也正在几个手艺最好的老匠人手下，从图纸一点点变为实物原型。
虽然短期内还无法大规模列装，但技术储备正在稳步推进。
李默拿起一把刚刚根据他画出的草图，由工匠打制出的新部件——一个带有照门和准星的简易金属片，走到一架已经完成初步改造的复合弩前，比划着安装的位置。
“校尉，此物……真能让人射得更准？”
负责弩机改良的匠头有些疑惑。
这时代的弓弩射击，更多依赖射手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和感觉。
“试试便知。”
李默没有过多解释。
他亲自调整好照门和准星的位置，装上一支弩箭，对准百步之外的一个箭靶。
通过三点一线的瞄准，他稳稳扣动了弩机。
“嗖！”
弩箭破空而去，虽然不是正中靶心，却也牢牢钉在了靶子上缘。
对于他这个并非专业射手的人来说，这已是极好的成绩。
“看到了吗？”
李默放下弩，
“有了这个，即便是新兵，经过短期训练，也能更快地掌握射击要领，提升命中率。老手则能打得更准、更远。”
那匠头看着箭靶，又看看李默手中的弩，眼中露出了悟和惊叹的神色：
“妙！妙啊！校尉真乃神人也！”
李默笑了笑，将弩递还给他：
“继续改进，力求结构坚固，便于批量生产。”
“是！”
夕阳西下，李默走出匠作区，程处默立刻迎了上来。
他负责整个匠作区的外围警戒，此刻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
“李兄弟，俺刚才听见那响声了！好家伙，比在黑石谷的时候带劲多了！这下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惹咱们！”
李默拍了拍他的肩膀：
“处默，利器虽好，终须人来驾驭。将士们的操练不能松懈，尤其是对新装备的适应和战术配合。”
“放心吧！那帮小子现在劲头足着呢！”
程处默拍着胸脯保证。
两人正说着，李明月从不远处走来，她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神色略显凝重。
“李校尉，长安……有信来。”
她将信递给李默，“是家祖（李靖）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李默接过信，拆开火漆。
信的内容主要是李靖以长辈口吻询问边关近况，勉励他恪尽职守，其中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闻尔于安西整饬武备，颇有新意，陛下偶有垂询，望慎之勉之。”
这句话，看似平常，却让李默的目光微微一凝。
陛下偶有垂询……
李世民，已经注意到他在安西的举动，尤其是“整饬武备，颇有新意”这八个字，恐怕指的就是他弄出来的这些新式玩意儿。
是黑石谷的消息传过去了？
还是……营中有直达天庭的眼线？
李默不动声色地将信折好，收入怀中。
他看向李明月，平静地道：
“代我谢过卫国公挂念。”
李明月冰雪聪明，从李默瞬间的凝滞和此刻的平静中，也察觉到了什么，她低声道：
“家祖在信中，还提及工部近日似乎对边军器械革新之事，颇为关注。”
工部……
李默心中了然。
火药、“霹雳火”、改良弩机……
这些超越时代的东西，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它们能引起吐蕃论钦陵的贪婪与忌惮，自然也会引起大唐内部某些势力，比如保守的工部官员，甚至是更高层的好奇、觊觎，或是……不安。
技术突破带来的不仅是战场上的优势，还有随之而来的政治风险。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严密守护的匠作区。
那里，孕育着改变这个时代的力量，也潜藏着未知的漩涡。
“我知道了。”
李默对李明月点点头，语气依旧沉稳，
“告诉卫国公，默，必不负陛下与朝廷期望，定当谨慎行事，守土安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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