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的。
手里的那叠钞票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发痛，一直痛到心里。走廊里偶尔有抱着文件经过的同事，目光或好奇或探究地落在她身上，她只能死死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项目部所在的楼层。
工位成了她暂时的避难所。她把那叠烫手的山芋飞快地塞进包包最底层，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昨晚和刚才发生的一切。可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的声音撞击着耳膜，提醒着她那个荒诞而危险的“协议”。
“苏晚晚，周经理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隔壁工位的同事探过头，语气带着一丝同情。
该来的总会来。苏晚晚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站起身。
果然，一进周强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
“苏晚晚！你行啊你！周一晨会迟到，还在新总裁面前闹那么大个没脸！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公司都在传什么？！说我们项目部的人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周强拍着桌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苏晚晚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对不起，周经理，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周强打断她，烦躁地挥挥手，“我不管你跟陆总之间有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在公司，你就得守公司的规矩！这个季度的重点项目，‘星耀科技’的并购案，资料整理和前期跟进，你来做！做不好，就给我卷铺盖滚蛋！出去！”
“星耀科技”……苏晚晚心里一沉，那是集团目前最受重视也最棘手的项目之一，工作量巨大，责任又重，摆明了是周强在借机刁难她。
她默默地退出办公室，回到工位，看着电脑屏幕上瞬间堆满的任务列表，只觉得一阵绝望。工作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债”，像两座大山，同时压了下来。
一整个下午，她都强迫自己沉浸在繁琐的资料和数据里，试图用工作麻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核对条款，整理报表，联系对方公司确认细节……她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陆寒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他那句“准备好，慢慢还”。
然而，那只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临近下班时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号码跳了出来，发来的短信内容言简意赅：
【地下车库，b区，黑色慕尚。现在。——陆寒辰】
来了。 第一笔“债”。
苏晚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因为专注工作而勉强平复的呼吸再次紊乱起来。她盯着那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透过屏幕，散发出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她很想把手机扔出去，很想假装没看见，很想立刻逃离这栋大楼。
但她不敢。
“性骚扰”三个字，如同紧箍咒，牢牢地套在她的头上。她毫不怀疑，以陆寒辰的地位和手段，完全有能力将她彻底钉死。
在原地僵硬地坐了几分钟后，她最终还是认命地关掉电脑，拿起包包，在同事们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低着头，走向电梯间。
地下车库的空气带着一股阴凉潮湿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汽油味。灯光有些昏暗，将一排排静止的车辆勾勒出沉默的轮廓。苏晚晚按照指示，找到b区，那辆线条流畅、气场强大的黑色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走到车旁。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陆寒辰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似乎在闭目养神，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上车。”他甚至没有睁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晚晚默默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舒适，空气中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清冽雪松味，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压抑。
司机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在她上车后，便平稳地启动了车子，隔板缓缓升起，将前后座隔绝成两个独立的空间。
车厢内一片死寂。
苏晚晚紧紧贴着车门坐着，尽可能拉开与旁边男人的距离，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乱成一团麻。他要带她去哪儿？“还债”的形式到底是什么？未知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怕了？”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晚身体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陆寒辰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昨晚甩钱的胆子，去哪了？”
苏晚晚攥紧了手指，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过头，对上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像是藏匿着星辰与深渊。
“陆总，您到底想怎么样？”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如果您是想报复我昨晚的冒犯，我认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行吗？”
陆寒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那双强装镇定却难掩惊慌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吃饭了么？”
苏晚晚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没。”
“嗯。”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第一笔债，陪我吃饭。”
吃……饭？
苏晚晚彻底愣住了。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难堪的，羞辱的，甚至更过分的……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简单，甚至……平常的要求？
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位于僻静巷弄里的私房菜馆前。门面极其低调，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挂在檐下。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清雅的庭院，潺潺的流水，包厢内的布置古色古香，充满了禅意。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显然认识陆寒辰，恭敬地引他们入座，奉上菜单后便悄然退下，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包厢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晚晚如坐针毡，面前的紫砂茶杯里，茶香袅袅，她却完全没有品尝的心情。
陆寒辰倒是很自在，慢条斯理地翻着菜单，偶尔抬眼问她一句：“有什么忌口？”
“没……没有。”苏晚晚机械地回答。
他点了几个菜，口味偏清淡，似乎还照顾到了她的偏好。点完菜，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庭院的一丛翠竹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受。苏晚晚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褪去了在公司时那种迫人的凌厉气场，此刻的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灯光柔和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真实感。
可这种真实感，反而让苏晚晚更加困惑。他把她带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安静地吃一顿饭？
菜很快上齐了，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吃饭。”陆寒辰拿起筷子，言简意赅。
苏晚晚只好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味道确实很好，每一道菜都火候精准，食材顶级，但她根本尝不出滋味，全部的感官都用来警惕对面那个男人。
一顿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除了偶尔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再没有其他声音。
直到快结束时，陆寒辰放下筷子，用湿毛巾擦了擦手，状似无意地开口，却抛出了一个让苏晚晚猝不及防的问题：
“‘星耀科技’的项目，你怎么看？”
苏晚晚猛地抬头，嘴里还含着一口米饭，差点噎住。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项目？还问她怎么看？
她慌乱地咽下食物，大脑飞速运转。这是……工作考验？还是“还债”的一部分？
“我……我今天刚开始接触，还在熟悉资料。”她谨慎地回答，不敢多说。
陆寒辰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他们的核心技术壁垒，你认为在哪？并购后的整合，最大的风险点是什么？”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苏晚晚的心提了起来。她下午确实仔细看了资料，但远远没到能从容回答这种问题的程度。她硬着头皮，结合自己有限的理解，磕磕绊绊地说了几点。
陆寒辰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评价。
等她说完，包厢里再次陷入沉默。苏晚晚紧张得手心冒汗，感觉自己像是个在老师面前背诵课文的小学生，而且背得漏洞百出。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资料看得很表面。核心技术壁垒在于他们独有的算法架构和七年积累的底层数据，这一点，他们在刻意模糊。并购后的风险，不在于业务整合，而在于核心团队的稳定性，尤其是创始人张弛的态度。”
他三言两语，精准地点出了苏晚晚没有看到的深层问题，也点破了“星耀科技”可能隐藏的关键。
苏晚晚怔住了。不是因为被他指出了不足，而是因为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他不仅知道她在跟这个项目，甚至对她工作的进度和短板都一清二楚？
一种被全方位监视和控制的感觉，让她不寒而栗。
“陆总，您……”
“这不算‘还债’。”陆寒辰打断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动作优雅，“只是提醒你，周强把这个项目丢给你，没安好心。以你现在的程度，做不好是必然。”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让苏晚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堪之余，心底却又不自觉地生出一丝异样。他这是在……提醒她？
不等她理清这复杂的情绪，陆寒辰已经站起身。
“走吧。”
回程的车里，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停下。苏晚晚如蒙大赦，立刻去拉车门。
“明天晚上，程峰会联系你。”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成功止住了她的动作。
苏晚晚背对着他，咬紧了嘴唇。还有明天晚上……
她没有回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冲进了单元楼。
直到跑进电梯，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她才敢大口喘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清冽的雪松味，和他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第一笔“债”还完了。 可她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更深、更无法挣脱的漩涡。
她抬起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那叠羞辱的钞票虽然还回来了，可一份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债务，却才刚刚开始。
而陆寒辰，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电梯数字不断跳动，苏晚晚的心，也沉沉地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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