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地平线的刹那，黑石城墙外便响起呜咽的风声，如亡魂低泣，夹杂着虫豸爬行的“沙沙”声，细密而阴冷，听得人脊背发麻。守城的士兵点燃了火把，橘红的焰火在风中摇曳，像垂死挣扎的萤火，勉强照亮城下寸土，却照不进人心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叶青羽被安置在城西一间摇摇欲坠的破屋中，与昏迷的魏忠相依为命。屋子是用黄泥与枯草糊成的，四壁漏风，屋顶裂开一道豁口，抬头便能望见灰蒙蒙的夜空，像一张被撕破的天幕。苏倾月派人送来了伤药、一床打满补丁的薄被，还有那本《基础源诀》——军中淘汰的残本，纸页泛黄，字迹模糊，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成粉末。
“殿下……”
魏忠终于醒了，声音微弱如游丝，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叶青羽轻轻按了回去。
“躺着，别动。”叶青羽拧干湿布，小心擦去他嘴角的血渍，“苏校尉说你源力枯竭，内腑受创，再乱动，伤势只会更重。”
魏忠望着他，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老奴无能……没能护住殿下，反倒让您流落这等绝境……”
“说什么傻话。”叶青羽笑了，将被子轻轻拉高，盖住老人颤抖的肩，“能活着，就是天大的福分。再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他语气温和，心却如压千钧。魏忠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老仆，从金殿玉阶到废土荒村，从未离弃。这份忠义，早已不是主仆之情，而是血脉相连的羁绊。
安顿好魏忠，叶青羽坐在那张摇晃的破桌前，借着屋顶破洞漏下的清冷月光，缓缓翻开《基础源诀》。纸页粗糙，字迹斑驳，记载的修炼之法极为粗浅：引导天地“源力”入体，流转经脉，凝于丹田，成就源士之基。
“呵……”识海中，忽然响起一道苍老而淡漠的声音，正是附着于人皇鼎碎片的“老祖宗残念”，平日沉寂如死，此刻却带着一丝讥诮，“这等功法，也配称‘修炼’？不过是让凡人缓慢自毁的毒方罢了。”
叶青羽心头一震：“老祖宗，此话怎讲？”
“九天界域的源力，霸道百倍于下界灵气。”残念冷哼，“此法未明源力运转关窍，强行修炼，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爆体而亡。你瞧那苏倾月，气息虚浮，臂震微颤，分明是早年修炼时伤了根基，如今积重难返。”
叶青羽猛然想起她射出那一箭时，臂肘几不可察的抖动。当时只道是力竭，如今想来，竟真如老祖所言。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问：“可有破解之法？”
“有。”老祖宗只说一字，随即道，“以人皇鼎碎片，触其书页，可解析源力轨迹。此鼎乃上古人皇统御万族之器，解析这等粗陋功法，不过举手之劳。”
叶青羽不再犹豫，取出胸口那枚巴掌大小的黝黑碎片。它表面刻着模糊古纹，平日沉寂无光，此刻在月华映照下，竟泛起一层极淡的莹白。他将碎片轻轻按在《基础源诀》封面上。
“嗡——”
一声轻鸣，如古钟低吟。碎片微微震颤，一道细若游丝的白光自纹路中渗出，缓缓渗入书页。刹那间，原本模糊的字迹如活物般蠕动、重组，晦涩的语句变得清晰，更在页边浮现出几行金光小字——正是关于如何引导源力、规避冲击、温养经脉的秘要！
“竟真可行！”叶青羽呼吸一滞，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喜。
他依言盘坐，闭目凝神，尝试引导天地源力。果然，那些原本狂躁如野马的源力，竟变得温顺许多，如溪流般顺经脉而下，缓缓汇入丹田。虽微弱，却精纯无比，远胜寻常源士初引之气。
“但这仍不够。”老祖宗的声音再度响起，如寒泉浇背，“此地源力稀薄，又混浊土之浊气，修炼如龟爬。你可还记得黑风岭那些狼族尸体？其体内‘源核’蕴含精纯源力，人皇鼎可吸之炼化，为你所用。”
“源核？”叶青羽心头一震，猛然想起穿越时，鼎片对狼尸的异动。
“不错。”老祖宗语气沉凝，“凡有源力之生灵、矿石，皆可为鼎所纳。但眼下你境界太低，贸然行动，唯有死路一条。先稳根基，再图后计。”
叶青羽点头，压下心中翻涌的野心。他知道，再亮的火苗，也需柴薪支撑；再远的路，也得一步一个脚印。
就在此时——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如夜风拂过枯叶。
“谁？”叶青羽瞬间警觉，拳心已沁出冷汗。这等时候登门，绝非善客。
“是我。”门外传来苏倾月的声音，疲惫中带着一丝沙哑，“可方便进来？”
叶青羽松了口气，拉开木门。
苏倾月立于门外，玄甲未卸，脸上沾尘，手中提着一个布包。她目光一扫屋内，落在叶青羽身上时，忽然一凝：“你……突破源士境了？”
她感知敏锐——那丝微弱却精纯的源力波动，绝非寻常新兵可比。
“侥幸有所感悟。”叶青羽避而不谈细节，侧身请她入内，“苏校尉深夜造访，可是有急事？”
苏倾月踏入屋中，目光掠过魏忠，又落于桌上那本《基础源诀》，最终定格在叶青羽脸上：“我刚从城主府回来。李城主已下令——明日再送五百石粮食至黑风狼族巢穴，名为‘血月祭’贡品，求其勿再侵扰。”
她声音平静，可握着布包的手，却微微颤抖。
叶青羽眉头紧锁：“五百石？启明城还剩多少存粮？”
“不足三千。”苏倾月苦笑，打开布包，取出几个黑硬如石的窝头，“这是给你和魏老丈的。城主说，你既为‘外人’，便不该分粮。这……是我从军中口粮里省下的。”
叶青羽望着那几个硌牙的窝头，心口如被重锤击中。
五百石粮食喂狼，却吝于救一名救命恩人？这李城主，不是懦弱，是彻头彻尾的腐朽！
“他就不怕粮尽人亡？”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
“他怕的是明日城破。”苏倾月靠在斑驳的墙上，望着漏风的窗缝，语气苍凉，“他说，熬过血月祭，等商队抵达，便可用矿石换粮。可谁都明白——黑风狼族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今日五百，明日千石，终有一日，我们会连骨头都被啃尽。”
屋内陷入死寂。
叶青羽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苏校尉，军中现有多少可战之士？”
苏倾月一怔，随即苦笑：“源师境，仅我与两位队正。源将境……一个皆无。余者多为源士一二阶，连像样兵刃都凑不齐。”
她顿了顿，声音几近呢喃：“黑风狼族呢？三位源将首领，二十以上源师，源士数百……我们……打不过。”
“打不过，便只能等死？”叶青羽忽然逼近一步，目光如炬，“苏校尉，你守这座城，守的究竟是什么？是一座终将倾塌的空城，还是城里这些——还活着的人？”
苏倾月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她守了五年。从父亲战死那日起，她便接过这杆枪，守着这道墙，守着这城中数千残民。可她守到的，是粮仓日空，是人口日减，是狼族的勒索日甚一日。她以为自己在守护，可如今才惊觉——她不过是在延缓一场注定的覆灭。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
“给我一次机会。”叶青羽声音低了下去，却更显坚定，“明日送贡品，让我随行。我想去看看——那所谓的‘狼窝’，究竟有多深。”
“你疯了？！”苏倾月厉声打断，“那是屠场！你去了，连尸首都找不全！”
“我不是去送死。”叶青羽按住胸口鼎片，眼中闪过一丝幽光，“我是去‘取’东西——取我们活下去，所需要的力量。”
他未明言，但苏倾月已懂——源晶，源核，一切能让人变强的资源。
“不行。”她断然拒绝，“你纵然突破源士，在狼族眼中仍是蝼蚁。”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李城主把粮送光，等着饿死？”叶青羽声音陡然转厉，“苏校尉，你手中的刀，是用来砍柴的，还是用来杀敌的？若只知退让，不如扔了它，跪着等死更痛快！”
苏倾月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茧痕的手——那曾斩下数十狼首的手，如今却只能护着一座等死的城。
良久，她缓缓抬头，眼中那层冰封多年的寒霜，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好。”她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决绝，“我去向李城主请命，说你是新来的‘祭品’，愿随行‘谢恩’。但你记住——到了狼巢，能逃则逃，莫要逞强。你若死了，这城……便真再无光了。”
“放心。”叶青羽笑了，笑意如刃，“我惜命得很。”
苏倾月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木门“吱呀”合拢，将风声与黑暗一同隔绝。
屋内重归寂静，唯有魏忠平稳的呼吸声，在这破败的夜里，如微弱的灯。
叶青羽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窝头，狠狠咬下。粗粝、干硬、带着土腥味，难以下咽。可他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咽了下去。
他知道，从明日起，他要啃的，将是一块比这窝头硬上千倍万倍的骨头。
但他不怕。
因为他怀中的人皇鼎，在月光下，正悄然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光晕，仿佛在回应他心中那团不灭的火。
因为他身后，是一座在黑暗中等待黎明的城。
更因为——他是叶青羽。
是那个在王朝覆灭之夜，仍敢立于残垣之上，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落魄皇子。
黑风狼族的巢穴？
他倒要去看看——那所谓的“狼窝”，是否真能吞下一颗不肯低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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