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时光凝固的雕塑。肩头的重量沉甸甸的，带着傅瑾舟的体温和他身上混合着雪松与威士忌的复杂气息，透过薄薄的睡袍面料，清晰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的皮肤，也扰乱着她的心跳。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渐渐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温柔的呢喃。雷声早已远去，夜色重归沉寂，只有书房里那盏昏黄的阅读灯，依旧固执地照亮着这一方静谧的天地。
她的半边肩膀开始发麻，脖颈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酸胀，但她却奇异的不想动弹，不忍心惊扰肩上这份沉甸甸的、脆弱的安宁。
傅瑾舟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眉心那抹惯常的褶皱似乎也舒展开来，让他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苏晚微微侧头，就能看到他紧闭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阴影，以及他挺直鼻梁下那两片总是紧抿着、此刻却显得异常柔软的薄唇。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观察过他。褪去了商场上的杀伐决断，褪去了日常的冰冷疏离，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在酒精和疲惫双重作用下、卸下所有防备沉睡着的男人。
英俊，却带着一种易碎感。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随意搭在屈起膝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节处带着薄茧，是长期握笔和敲击键盘留下的痕迹。此刻，那双手松弛地垂放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鬼使神差地，苏晚缓缓抬起自己有些僵麻的手，朝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地靠近。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谨慎和……试探。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仿佛即将触碰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个一触即碎的美梦。
终于，她的指尖，轻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触碰到了他微凉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光滑，带着一丝夜的寒意。
就在她指尖碰触到的瞬间，傅瑾舟搭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立刻收回手。她以为他醒了。
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无意识地动了动，呼吸依旧平稳绵长，仿佛那只是睡梦中的条件反射。
苏晚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她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就那样虚虚地、极其轻柔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她没有用力，只是感受着那份微凉的触感，像是在感受一块浸在冷水中的玉石。
他的温度，透过指尖的神经末梢，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平复了她心底那因为熬夜和紧张而升起的躁动。
时间，在这静谧的触碰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窗外最后一丝雨声停歇，也许是黎明的微光即将穿透厚重的云层，傅瑾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他的眼神是迷蒙的，带着宿醉未醒的混沌和对周遭环境的陌生。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随即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一个柔软而温暖的……肩膀上？
这个认知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因为起身太猛，大脑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额头。
也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苏晚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滑落。
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消失，傅瑾舟撑着额头的手微微一顿，混沌的大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苏晚。
四目相对。
苏晚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抓包的慌乱，只是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和一种平静的、了然的微笑。她的肩膀因为他突然的离开而感到一阵轻松，随即涌上的却是更深的酸麻。
“你醒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熬夜后的慵懒，“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傅瑾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扫过，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刚才被她指尖触碰过的手背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温度和触感。
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愕，困惑，一丝被窥见脆弱后的愠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陌生的悸动。
“你……”他开口，声音因为宿醉而异常沙哑干涩，“一直在这里？”
“嗯。”苏晚坦然承认，轻轻活动着发麻的肩膀和手臂，“傅总睡得那么沉，我怕你着凉，又怕吵醒你，所以没敢动。”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瑾舟的眉头紧紧蹙起，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震耳欲聋的雷声，她推门而入的身影，她固执地坐在他身边说不走……还有，那只……搭在他手背上，带着微凉触感的手？
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所适从。他竟然在一个女人肩上睡着了？而且，似乎还……被她照顾了？
这种认知让他极其不适，仿佛一直牢牢掌控的节奏，再次彻底脱轨。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苏晚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
“我没事。”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疏离，试图重新筑起那堵冰墙。
苏晚收回手，也不在意，跟着站起身。长时间的坐姿让她双腿有些发软，她扶了一下书柜才站稳。
看着她略显狼狈的样子，傅瑾舟到了嘴边的、更冷硬的话，莫名地哽住了。
两人站在昏暗的光线里，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和某种一触即破的微妙。
沉默在蔓延。
最终，还是苏晚先打破了沉寂。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麻的肩膀，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点戏谑，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傅总，下次借肩膀收费啊，按分钟计，很贵的。”
傅瑾舟：“……”
他看着她那副明明做了“亏本买卖”却还要强装精明的样子，心底那点愠怒和无所适从，竟然被她这无厘头的话冲散了些许。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朝着书房的卫生间走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绝对冰冷。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经过这一夜，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背微凉的触感。
而走进卫生间的傅瑾舟，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着脸，试图驱散宿醉的混沌和……心底那丝陌生的、躁动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带着血丝、神色复杂的自己，脑海中再次闪过那只搭在他手背上、微凉的手。
他烦躁地闭上眼。
苏晚……
这个名字，像是一颗投入他死水般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难以平息。
而她的温度，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悄然渗透着他冰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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