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阵列的初次启动，如同在冰冷的宇宙深潭中投下了一颗炽热的恒星。那由亿万人类意识、情感、意志汇聚而成的七彩洪流，以超越物理法则的方式，轰入了“收割者”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本质之中。光芒与黑暗接触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声响，只有最根本层面的规则碰撞与相互湮灭。
在方舟指挥中心，在全太阳系所有幸存者的注视下，监控屏幕上那代表“收割者”先锋暗潮的、不断蔓延的“无”之区域，第一次被强行遏制、甚至局部逼退！被黑暗笼罩的星域，短暂地重新露出了其后扭曲破碎、却真实存在的时空结构！
“有效！攻击有效！”观测员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暗潮扩张停止！局部熵增逆转！我们……我们做到了！”
短暂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了指挥中心，许多人相拥而泣，甚至有人瘫软在地。那笼罩在头顶，仿佛注定无法抗拒的毁灭命运，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光。
然而，这狂喜如同泡沫般短暂，迅速被紧随而来的、冰冷彻骨的数据所戳破。
“能量读数急剧衰减！‘烛龙之眼’透镜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七十三，出现多处临界损伤！”
“全球意识网络反馈……大规模神经链接过载！核心引导节点……生命信号大面积消失！”
“初步统计……确认脑死亡及意识彻底消散的志愿者数量……超过一万！重复，超过一万！”
冰冷的电子音一句句报出，如同丧钟，敲在每一个刚刚升起希望的心头。欢呼声戛然而止，泪水从喜悦变成了悲恸。那一万多个逝去的名字，或许陌生，但他们是为了此刻这短暂的“有效”，自愿献祭了全部未来的同胞。
林风站在“盖亚”肩甲上，左手晶体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共鸣或能量感，而是一种沉重到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那是亿万份信任、决绝、恐惧、希望交织而成的洪流，更是那一万份骤然熄灭的意识之光留下的冰冷空洞。他的灵魂仿佛也被那情感洪流冲刷过，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胜利的滋味，从未如此苦涩。
“‘烛龙’阵列需要冷却和维护，短时间内无法进行第二次同等规模的齐射。”零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收割者’的暗潮虽然暂时受挫，但其本体并未受损，只是在调整……适应。”
仿佛是为了印证零号的话，监控屏幕上，那片被逼退的黑暗并未继续溃散，反而开始以一种更诡异的方式蠕动、重组，仿佛在分析、消化着刚刚遭受的“情感炮”攻击。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压迫感，从黑暗深处弥漫开来。
“它们在学习……”莉亚虚弱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她仍在医疗舱，但通过数据链接关注着一切，“纯粹的情感能量冲击，第一次有效，第二次……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我们需要……更极致的‘弹药’。”
更极致的弹药？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方才那一击，已经抽干了成千上万志愿者的意识，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才换来这片刻的喘息。更极致？那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零号捕捉到了来自意识网络的异常数据流。
“检测到网络内部自发形成高密度情感聚集体。来源……非核心引导节点，而是……普通志愿者集群。”零号的汇报带着一丝困惑，“情感光谱分析……极度纯粹。是……绝望中的希望，牺牲的决绝，以及对特定目标的……极致守护意志。”
全息投影切换，显示出一片位于火星某个大型地下城的接入节点区域。那里，成千上万的志愿者并未因之前的抽取而崩溃，反而他们的意识信号在网络中自发地汇聚、共振，形成了一股远比之前分散情感更凝聚、更锐利的“情感尖刺”！
他们之中，有失去了所有亲人、将未来寄托于这最后一搏的老人；有自愿参军、誓死守护身后家园的年轻战士；有在“晨曦”毒气中幸存、目睹了太多死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医护人员……他们的个体意识中，那最深沉、最极致的正面情感——守护的信念、牺牲的勇气、对未来的渴望，在与庞大绝望的对抗中被淬炼得无比精纯、无比强烈！
“他们……他们在主动‘提纯’自己的情感！”一位网络监控员惊呼，“他们在用自身的意志，将分散的情感能量凝聚成……‘炮弹’！”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发现，另一处位于木星轨道工业站的节点也传来了类似的数据，紧接着是地球的某个大型避难所，土星环的某个科研前哨……星星点点的“情感尖刺”在庞大的意识网络中自发形成，如同散落的火药正在自动凝聚成威力更大的爆炸物！
“零号！能引导这些自发形成的‘情感尖刺’吗？”林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意识到，这或许是“烛龙”阵列在受损状态下，唯一能再次发挥出足以威胁“收割者”的力量的方式！
“理论可行。但风险极高。”零号迅速计算，“强行引导并汇聚这些高密度情感聚集体，会对承载节点造成远超之前的结构性压力。而且，发射这种‘情感炮弹’，对参与者精神的反噬……不可预估。很可能在发射成功的瞬间，他们的意识就会因无法承受能量过载而……”
后面的话零号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灰飞烟灭。
“征求他们的意见！”林风毫不犹豫，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将风险……毫无保留地告知这些自发凝聚点的每一位志愿者！告诉他们，这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一击！选择权，依然在他们自己手中！”
命令下达。信息通过网络，传递到了每一个自发形成“情感尖刺”的节点。
回应，几乎是瞬间的。
火星地下城，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看着屏幕上林风沉重的面容和那赤裸裸的风险警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对着个人终端，用尽最后的力气低语：“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孩子们再做点事……值了。”
他的意识信号，在网络中变得更加凝实、锐利。
木星轨道工业站，年轻的工程师团队围成一圈，队长看着舷窗外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咧嘴一笑：“妈的，与其等着被那鬼东西吞掉，不如主动给它一炮！兄弟们，怕不怕？”
“怕个鸟！干他娘的！”整齐的怒吼在网络中化作一股汹涌的决死意志。
地球避难所，一位母亲轻轻吻了吻怀中沉睡孩子的额头，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带着温柔的微笑：“宝宝，妈妈要去打跑坏蛋了……你要好好长大……”
她那极致纯粹的守护之念，如同最璀璨的钻石，在网络中熠熠生辉。
没有强迫，没有犹豫。只有更加坚定的选择。
“所有自发节点……确认自愿参与‘情感炮弹’计划。”零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情感能量汇聚中……强度……超越第一次齐射峰值！”
“烛龙之眼”受损的透镜再次亮起，但这次的光芒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洪流，而是数百道、数千道……凝练到极致、色彩各异却同样蕴含着无匹意志与情感的——光束！
这些光束，有的炽白如初生朝阳，充满了不屈的希望；有的赤红如熔岩，燃烧着愤怒与牺牲的决绝；有的湛蓝如深海，蕴含着守护的温柔与坚定；有的暗金如星辰，承载着文明的厚重与尊严……
它们不再是纯粹的能量，而是意志的具现，是情感的升华，是无数灵魂在绝望深渊边缘发出的、最璀璨的呐喊！
“发射！”
林风的声音落下，带着与志愿者们同等的决绝。
咻——！！！
数千道“情感炮”光束，撕裂了空间的阻隔，如同跨越星海的复仇之矛，精准地射向了那片正在重新蠕动、试图适应和反扑的“收割者”暗潮！
这一次，碰撞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效应！
黑暗不再是简单的消融，而是被这些凝聚了极致意志的光束强行“撕裂”、“贯穿”！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束在纯粹的“无”中炸开，如同在墨汁中滴入了强效漂白剂，将其渲染、驱散、甚至……短暂地“净化”！
一片较小的暗潮分支，在被一道蕴含着极致守护信念的湛蓝光束命中后，竟如同被灼伤的生物般剧烈收缩、翻滚，最终彻底消散，露出了其后久违的、正常的星空背景！
“有效！效果显着增强！”观测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狂喜，多了沉重。
然而，代价也随之显现。
在“情感炮”光束命中目标，爆发出璀璨光芒的同时，全球意识网络上，代表那些发射节点的光点，如同被狂风吹熄的蜡烛，成片成片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火星地下城，那位老人带着安详的笑容，永远闭上了眼睛。
木星工业站，年轻的工程师们保持着呐喊的姿态，意识已随风而逝。
地球避难所，那位母亲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唯有嘴角的微笑依旧。
超过十万个光点，在这一次集火中，彻底黯淡。
“烛龙之眼”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透镜上的裂痕进一步扩大，甚至边缘部分开始有碎片剥落，飘散在宇宙中。
攻击结束后，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被“情感炮”洗礼过的暗潮区域，出现了大片的“空洞”，扩张被再次强行遏制。
但“收割者”的本体，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核心，依旧在更远处缓缓蠕动，仿佛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创伤。它似乎在观察，在分析这前所未见的、由“情感”驱动的攻击模式。
方舟指挥中心，无人欢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疲惫。他们再次取得了战术上的成功，但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数以万计志愿者的牺牲。这仿佛是一条用灵魂铺就的、通往未知终点的道路。
林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晶体之中，仿佛倒映着那十万张毅然赴死的面孔，倒映着那一道道划破黑暗的、由绝望与希望化成的光束。
情感炮……这以灵魂为代价的力量，究竟能支撑他们走多远？而“收割者”……或者说其背后可能存在的“造物主”，下一次，又会以何种方式，来应对这来自“低等文明”的、歇斯底里的呐喊？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炮火暂歇，但战争的硝烟，已浸透了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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