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西南的抉择（下）——陛下的回信
南京的春天来得早，秦淮河畔的柳树已抽出嫩绿的新芽，暖风拂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泥土气息。然而，紫禁城内的气氛，却比料峭的春寒更加肃杀，也更加……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张力。
文华殿侧殿，朱慈烺的书房内，炭火早已撤去，窗户敞开，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慈烺没有坐在御案后，而是站在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大明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西南那片层峦叠嶂的区域——云贵。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过，从南京到武昌，再到荆州，最后艰难地越过三峡天险，落在模糊标注的“云南”、“贵州”字样上。这段距离，何止千里，其间山川阻隔，敌占区遍布，危机四伏。
“陛下，人带来了。”韩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低沉而恭敬。
朱慈烺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快请！”
韩影侧身，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身风尘，衣衫褴褛，脸上、手上布满被荆棘划破的伤痕，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坚韧。他一进殿，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却清晰：
“罪将李定国将军麾下亲兵统领王复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没有称臣，而是自称“罪将麾下”，姿态放得极低，却也直接点明了来意。
朱慈烺没有立刻让他平身，而是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你就是王复臣？李定国将军派来的使者？一路辛苦了！韩影，看座，上茶，不，上参汤！”
这亲切而急切的举动，让原本内心忐忑、做好了被刁难甚至被下狱准备的王复臣，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激动，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了数层的小包，双手颤抖着呈上：
“陛下，此乃我家将军亲笔密信！将军命末将无论如何，务必亲手呈交陛下！”
朱慈烺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油布包，触手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数万人的性命和希望。他没有避讳，当着王复臣和韩影的面，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取出了里面那封略显皱褶、但保存完好的信笺。
展开信纸，李定国那笔力遒劲、带着沙场杀伐之气的字迹映入眼帘。朱慈烺看得极快，也极认真，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逐渐变为惊讶，再到难以抑制的欣赏和……狂喜！
“好！好！好一个李定国！好一个深明大义！”朱慈烺猛地一拍大腿，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绽放出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连日来因北方战事和内部政务而积压的阴霾，仿佛被这一封信驱散了大半。
王复臣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陛下的反应，比他预想中最乐观的情况还要好！
朱慈烺将信递给一旁的韩影：“你也看看！李岩和苏澜雪到了没有？速宣！”
韩影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也闪过惊异和钦佩之色，躬身道：“回陛下，首辅大人和枢密使大人已在殿外候旨。”
“快请！”
很快，李岩和苏澜雪快步走了进来。朱慈烺直接将信递给他们：“二位爱卿，你们看看！这是李定国从云南送来的信！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李岩和苏澜雪凑在一起，仔细阅读起来。越看，两人的脸色也越是精彩。李岩是又惊又喜，他曾在农民军中待过，深知李定国的能力和在军中的威望，此人若能归顺，意义非凡。苏澜雪则更加冷静，但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中也难掩震动，她迅速在脑海中评估着此事的战略价值和对整个战局的影响。
信中的内容，朱慈烺早已了然于胸。李定国在信中，坦诚而恳切：
首先，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了以往与大明的敌对，但将主要原因归咎于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并未过多为自己开脱，显得光明磊落。
其次，他详细描述了张献忠死后大西军的分裂、孙可望的狭隘自私以及目前所处的困境（兵力、粮草、环境），信息坦诚，毫不隐瞒。
最关键的是，他明确表达了在国难当头、华夷之辨高于一切的前提下，愿意率部归顺大明昭武皇帝，在陛下麾下效力，共抗清虏的决心。他提出了自己的价值：熟悉西南地形民俗，麾下将士百战余生，可为陛下经营云贵，将来北伐时作为奇兵侧应。
最后，他也委婉地提出了对部队安置和未来待遇的关切，希望陛下能给予信任和一定的自主空间。
这封信，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有战略眼光，又有实际诉求，完全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者的乞降书，更像是一份寻求合作的战略备忘录。
“陛下！”李岩率先开口，语气激动，“李定国此人，勇略兼备，素有威信，更难得的是深明民族大义！其部虽经内耗，但骨干犹存，皆是能战之兵。若得其归顺，我大明不仅尽收云贵之地，更得一员足以独当一面的帅才，一支可堪大用的劲旅！北伐西路，无忧矣！此乃天赐良机，陛下当速决之！”
苏澜雪也点头附和，但补充道：“陛下，李将军诚意可嘉，其所虑亦在情理之中。招抚条件需仔细斟酌，既显陛下天恩浩荡，予其足够信任和权柄，使其能安心经营西南；亦需有稳妥制约，确保其部逐渐融入王化，不致再生枝节。例如，可仿‘忠贞营’例，派遣教官、监军，控制粮饷渠道，同时对其麾下将领予以朝廷正式任命。”
朱慈烺深以为然，他在殿内踱步，思绪飞转。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目光坚定：“李爱卿、苏爱卿所言极是！李定国，朕要定了！云贵之地，朕也要定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制的洒金宣纸，亲自磨墨。李岩和苏澜雪肃立一旁，王复臣更是屏住了呼吸，激动地看着这一幕。
朱慈烺提笔，蘸饱了浓墨，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一行行遒劲有力、充满帝王气度的字迹跃然纸上。这不是由翰林学士代笔的制式诏书，而是他朱慈烺的亲笔回信！
信中，他首先高度赞扬了李定国“洞察夷夏之大防，秉持忠义之赤心”的卓绝见识和民族气节，称其“弃暗投明，乃社稷之福，华夏之幸”。对于过往的恩怨，他则以“此皆前朝弊政、民生凋敝所致，非将军一人之过”一语带过，尽显宽容大度。
接着，他正式授予李定国“大明征西将军”职衔，总摄云贵两省军务，并赐爵“黔国公”（虚衔，显荣耀），许其开府建制。对其麾下刘文秀等将领，亦各有封赏。同时，承诺即日起由朝廷负责“忠贞营”（朱慈烺顺势给了李定国部这个称号）粮饷补给，并派遣讲武堂教官及必要文官协助整训和地方治理。
最关键的是，朱慈烺给予了李定国极大的信任和自主权：“云贵之事，朕悉以委卿。山川险远，夷情复杂，卿可临机决断，先行后奏。唯望卿谨记抗清大业，抚辑地方，练卒积粮，以为他日北伐之基。朕在金陵，静候卿之佳音，期待与卿会猎中原，共驱鞑虏！”
信的最后，朱慈烺笔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朋友般的恳切：“将军百战余生，威震西南，朕心向往之久矣。盼早日肃清寰宇，与将军把酒言欢，共叙平生！”
写完最后一字，朱慈烺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取出随身携带的“昭武皇帝之宝”玉玺，郑重地盖在信末。印泥鲜红，如同他对未来的炽热期望。
“王复臣！”朱慈烺唤道。
“末将在！”王复臣激动地再次跪倒。
朱慈烺将信仔细封好，连同调拨首批粮饷、军械的谕令一起，交到他手中，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凝重：“这封信，和朕的承诺，就托付给你了。带回给李将军！告诉他，朕在南京，等着他建功立业的消息！大明的西南门户，就交给他了！”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王复臣双手接过信令，感觉重若千钧。他知道，他手中捧着的，是数万兄弟的前程，更是大明王朝在西南的一片新天地。
“韩影，挑选最得力的影卫，护送王将军安全返回！沿途所需，一应供给，不得有误！”
“臣领旨！”
王复臣再次叩首，带着无比的激动和使命感，转身离去。他的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有力。
朱慈烺望着他消失在殿外的背影，转身再次看向地图上的云贵之地，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李定国……朕这步棋，算是落下了。接下来，就看你这把西南利剑，如何为朕，也为这华夏，劈开一条血路了！”
远在数千里外，正在忧心忡忡等待消息的李定国绝不会想到，他收到的将不仅仅是一封招安信，更是一份来自君主的绝对信任和一份沉甸甸的共同理想。大明王朝的西南边陲，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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