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西线烽火连
昭武三年，八月中下旬。湖广，洞庭湖西北。
就在东线明军主力于黄河岸边饮马，与豫亲王多铎麾下的清军主力隔河对峙、牵制了清廷绝大部分注意力和精锐兵力的同时，数千里外的西线战场，战火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如同泼入了滚油的烈焰，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猛，其激烈和关键程度，半点也不比万众瞩目的东线逊色。这片广袤战场上的绝对主角，乃是新近受封晋王、被皇帝朱慈烺寄予厚望的李定国，以及他麾下那支以原大西军百战精锐为骨干、经过整编和明军新式操典锤炼后、愈发彪悍善战的西路军。
李定国此人，在明末清初那将星璀璨却又良莠不齐的将领群体中，算得上是一个异数，一个传奇。他出身极其贫寒，早年迫于生计，跟随张献忠转战南北，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临阵机变、狠辣果决的打仗真本事。后来虽归顺大明，被授以高官显爵，但内心深处，始终憋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劲儿——一股亟欲洗刷掉身上“流寇”印记、要为自己和手下数万同样背负着过往的弟兄们，在这新朝之中，堂堂正正搏一个青史留名、封妻荫子前程的劲儿！因此，当皇帝朱慈烺力排众议，将独当一面的西路战场重任交付于他时，李定国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涕零，同时也铆足了浑身力气，誓要在这西线打出一片天地，绝不辜负圣恩，也绝不能让东线的同僚们专美于前。
八月初，当徐州光复、准塔授首、山东大半传檄而定的惊天捷报，由快马接力、穿越千山万水传到西线大营时，李定国正亲临前线，指挥大军围攻湘西水陆要冲、由清军悍将徐勇坚守的常德府。中军大帐内，李定国拿着那份字迹潦草却内容石破天惊的军报，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脸上神色变幻，最终，他猛地一拍身前简陋的木案，震得案上的令箭筒都跳了起来，对着帐下肃立的众将，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都看看！都给本王好好看看东边的兄弟部队打得多漂亮！多提气！徐州！中原锁钥！准塔！满洲名将！说拿下就拿下了！山东几十个州县，望风归顺！这是何等的大胜！何等的气魄！”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咱们西线，也是大明的王师，咱们肩膀上扛着的，也是大明的日月旗！东边打得热火朝天，咱们西边，岂能碌碌无为，甘居人后？！常德城里的徐勇，不过是一介困兽，还以为靠着这堵破城墙就能挡住我煌煌王师？简直是痴心妄想！传本王将令：各营加紧攻势，昼夜不停！檑木、炮石、云梯，都给本王往上堆！五日！本王只给你们五天时间！五日内，必须拿下常德！谁敢懈怠，军法从事！”
主帅下了死命令，更是被东线的辉煌战绩刺激得双眼发红，底下各级将领和士卒自然更加舍生忘死，奋勇争先。李定国的这支部队，虽然火器装备上可能比不了东线由朝廷倾力打造的昭武新军那般豪华阔气，但胜在骨干都是历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实战经验极其丰富，尤其吃苦耐劳，敢打硬仗、恶仗，对湖广、川鄂交界处的复杂山地地形了如指掌，极擅长山地作战、长途奔袭和迂回包抄。对常德城的围攻，立刻进入了最为惨烈的白热化阶段。
坚守常德的清军辰常总兵徐勇，也确实是个硬骨头，是清廷在湖广地区倚重的悍将之一。他仗着常德城高池深，背靠沅水，储备了相当数量的粮草军械，抱着固守待援的决心，指挥守军拼死抵抗。攻防战进行得异常残酷，城墙上下，箭矢如蝗，炮石乱飞，火光冲天，惨叫声、喊杀声昼夜不息。城墙脚下，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护城河的水都被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明军数次凭借悍勇登上城头，都被徐勇亲自带队，以极其惨重的代价硬生生压了下去。
然而，李定国用兵，向来沉稳老辣，并非一味蛮干。他见强攻伤亡太大，立刻调整策略，采取了经典的“围三阙一”打法，集中精锐猛攻东、西、南三门，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给守军造成巨大压力，却故意在北门方向留下一个看似薄弱的缺口，给濒临绝望的守军一丝“突围逃生”的希望，实则早已在北门外通往洞庭湖的险要道路上，设下了由他最信任的骁将冯双礼率领的重重伏兵，张网以待。同时，他大力施展攻心战术，利用阵前投降的清军士兵和心向大明的当地百姓，将东线明军连战连捷、徐州光复、山东易帜的消息，写成无数劝降文书，用强弓硬弩，日夜不停地射入城中。这些文书，如同无形的利刃，一点点地瓦解着本已因伤亡惨重、外援无望而摇摇欲坠的清军士气。
惨烈的围城战持续到了第八天（比李定国立下的军令状多了三天），常德城内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方面是守城兵力折损过半，能战的士兵越来越少，滚木礌石、箭矢火药也即将告罄；更致命的是，东线清军主力惨败、山东局势崩坏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守军中蔓延开来，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彻底烟消云散。总兵徐勇见突围无望（他隐约也猜到了北门外可能有埋伏），外援更是镜花水月，深知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他穿戴整齐官服，于总兵衙门大堂之上，面向北方（北京方向）叩拜之后，拔出佩剑，长叹一声“天不佑大清！”，旋即横剑自刎，血溅公堂。主将一死，常德城内的清军顿时树倒猢狲散，再也无人组织抵抗，残余的军官们很快便打开了城门，向明军投降。
浴血苦战，终于拿下了常德这座湘西重镇！李定国入城后，立刻出榜安民，严肃军纪，同时马不停蹄，毫不耽搁，仅仅让部队休整了一日，补充给养，便立刻挥师北上，兵锋直指洞庭湖连接长江的咽喉锁钥之地——岳州府（今岳阳）。
岳州的战略地位，远比常德重要得多！它雄踞于长江南岸，扼守着洞庭湖入江之口，是逆长江而上进入湖北、顺流而下威胁武昌的绝对战略要冲，堪称湖广的北大门。清廷对此地极为重视，在此驻扎有重兵，并由身份更高的湖广总督祖泽润（汉军镶黄旗人）亲自坐镇督防。
听闻李定国在攻克常德后，马不停蹄，大军如泰山压顶般直扑岳州而来，城内的湖广总督祖泽润吓得是魂飞魄散，寝食难安。他一边像疯了一样，接连向北京的摄政王和正在黄河北岸与明军主力对峙的豫亲王多铎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文书；一边手忙脚乱地收缩周边兵力，恨不得将岳州城每一寸城墙都加高三尺，打造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阵，幻想着能凭此坚城，拖住李定国，等待渺茫的援军。
然而，李定国用兵，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着称，根本不会给他从容布防、稳固城防的时间。西路军充分发挥其机动性强、善于长途奔袭的特点，在李定国的精密调度下，分兵数路，水陆并进。陆军主力从陆路快速推进，清扫沿途障碍；同时，军中那支规模虽不大、但水手皆出身洞庭湖和长江、经验丰富且作战勇猛的水师部队，则乘着大小船只，沿洞庭湖和长江水道并进，对岳州形成了快速而有效的战略合围。
激烈的战斗首先在岳州城外及周边水域展开。李定国审时度势，避实就虚，不强求立刻攻击城墙高厚的岳州主城，而是集中优势兵力，稳扎稳打，先逐一扫清岳州外围的所有清军据点，特别是控制长江水运的关键——江防炮台和水寨。他麾下的水师将士，更是胆大包天，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利用对水道的熟悉，悄然突袭了清军设在洞庭湖口的一处重要水寨。火箭、火罐齐发，瞬间引燃了清军停泊在寨内的数十艘战船和运兵船，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杀声震动了整个湖面。此一战，不仅重创了清军水师力量，更是一举切断了岳州通过长江与上游荆州、下游武昌联系的最便捷通道，将岳州变成了一座孤岛。
在陆路方面，李定国再次使出他拿手的迂回侧击战术，派出手下头号骁将、以勇猛善战着称的冯双礼，率领一支全部由老兵组成的精锐部队，避开岳州正面防线，绕了一个大圈子，迂回到岳州侧后方的丘陵地带，大张旗鼓，作出要切断岳州与北面武昌府陆路联系的姿态。这一下，正中祖泽润的要害！他本就兵力捉襟见肘，此刻更是腹背受敌，顾此失彼，惶惶不可终日。城内的守军，听闻后路可能被断，援军迟迟不见踪影，而城外的明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更是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开小差、甚至暗中与明军联络者，屡禁不止。
就在这内外交困、军心彻底动摇的关头，李定国精准地抓住了时机，使出了最后一击，也是致命的攻心计。他下令，将阵前自刎的常德总兵徐勇的首级，用木匣装盛，连同大量新一轮的、言辞更为恳切却也更具威慑力的劝降信，用强弩射入岳州城中。信中除了详细列举东线明军摧枯拉朽般的辉煌战绩，更是直言不讳地警告祖泽润：顽抗下去，徐勇之下场，便是汝之前车之鉴！若能认清形势，效仿山东诸城文武，幡然来归，则不仅身家性命可保，昔日官职富贵，朝廷亦可不吝封赏，既往不咎！
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彻底压垮了祖泽润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他本就是个典型的政治投机分子，对清廷的忠诚本就有限，一切以保全自身和家族利益为最高准则。如今眼见大势已去，外无援兵，内无战心，继续困守孤城，除了城破身死、家族覆灭之外，绝无第二条路可走。在极度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他终于在八月下旬的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秘密派出绝对心腹，缒城而下，前往李定国大营，卑躬屈膝地呈上了乞降书。
李定国接到乞降书，心中大喜，但面上不动声色，经过一番看似严厉实则宽松的“训诫”和条件谈判后，欣然接受了祖泽润的投降。次日清晨，岳州城门轰然洞开，祖泽润率领城内所有文武官员，除去顶戴花翎，身着素服，匍匐在城门内的道路两旁，以最卑微的姿态，迎接晋王李定国和大明王师入城。又一座湖广战略重镇，几乎兵不血刃，落入了明军手中。
岳州易帜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迅速传遍了整个湖广地区，乃至更远的地方。荆州、武昌等地的清军闻讯，无不震恐，可谓一日数惊，草木皆兵。李定国西路军的兵锋之盛，进展之速，已然严重威胁到了清军在长江中游的整个防线，其在战略上对清廷造成的压力和牵制，丝毫不亚于东线主力在黄河岸边的对峙。
拿下岳州后，李定国在众将簇拥下，登上了闻名天下的岳阳楼。他凭栏远眺，但见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北去的长江如同一条玉带，蜿蜒消失在天际。秋风拂面，带来阵阵凉意，也吹动了他心中的万丈豪情。他深知，正是东线主力牢牢牵制住了清军最精锐的力量，才给他创造了在西线纵横捭阖、连战连捷的绝佳战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的下一个，也是更为关键的目标，就是上游那座号称“七省通衢”、自古兵家必争的江防重镇——荆州！只要拿下荆州，就能西控巴蜀，北扼中原南下要道，与东线主力对清廷形成东西夹击、钳形攻势的有利战略态势！
“传令全军，犒赏三日，妥善安置伤员，补充军械粮秣！”李定国收回远眺的目光，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三日之后，全军开拔，水陆并进，兵发荆州！”
西线的烽火，非但没有因为岳州的陷落而稍有停歇，反而越烧越旺，已成燎原之势，席卷湖广，直逼长江腹心。大明北伐的两只铁拳，一东一西，遥相呼应，配合愈发默契，打得清廷左支右绌，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整个中原大战的棋盘上，明军已经牢牢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胜利的天平，正在不可逆转地向着南京方向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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