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那一声略显生涩、却依旧清越的琴音，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宣威将军府寂静的夜空中荡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潜伏在墙头阴影中、江离那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猛地从伏着的状态直起身！玄色斗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兜帽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寒光，死死锁定在窗内那抚琴的纤影之上！
她竟然……在碰赵谦送来的琴？！
她竟然……因为赵谦的到来，而有了抚琴的“雅兴”？！
那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夜夜潜行，风雨无阻，小心翼翼放置的那些她曾经喜爱的点心，又算什么？！那些他笨拙地、隐秘地试图传递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关切与弥补，又算什么？！
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暴怒和一种尖锐刺骨的、名为“嫉妒”的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肩头的旧伤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陌生的、撕裂般的灼痛来得猛烈！
他再也无法忍受！
就在林晚筝的手指无意识地、似乎想要尝试拨动第二根琴弦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空！
下一瞬！
“啪！”一声脆响！
林晚筝指尖即将触碰的那根琴弦，应声而断！崩裂的弦尾猛地弹起，险些扫到她的脸颊！
“啊！”林晚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鹿般从绣墩上弹起，踉跄着后退两步，惊恐万状地看向窗外！
只见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和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骇人凶光的眼眸！他如同从地狱中踏出的修罗，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和暴戾之气！
正是怒极失控的江离！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在那极致的愤怒与嫉妒驱使下，本能地弹出了一枚藏在指间的玉扣，击断了那根碍眼的琴弦！
四目相对。
林晚筝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虽然看不清全貌，虽然只是一瞥，但那熟悉的身形，那冰冷的气息，那刻入骨髓的恐惧感……是她这些时日噩梦中最常出现的那个身影！
鬼面阎王！定安王！江离！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为什么要打断琴弦？！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了她的全身！她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歇斯底里的惊惧！
“啊——！！！鬼！鬼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尖叫，整个人彻底崩溃，转身就想向屋内逃去！却因为极度恐惧而双腿发软，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守在门外的老嬷嬷听到动静，慌忙推门而入，看到摔倒在地、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林晚筝，又惊又急，连忙上前去扶。
而窗外，江离在听到林晚筝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叫、看到她因自己而吓得摔倒在地的瞬间，满腔的怒火和妒恨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刺骨的懊悔和……恐慌！
他……他又吓到她了！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解释，想要查看她是否摔伤。
可他这一步，和他身上那丝毫未减的、因暴怒而失控的冰冷戾气，落在惊惧过度的林晚筝眼中，无异于索命的恶鬼逼近！
“别过来！你别过来！走开！走开啊！”林晚筝涕泪横流，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死死抓住嬷嬷的衣角，将脸埋在老嬷嬷怀里，发出绝望的、破碎的哭嚎，“嬷嬷救我！他要杀我！他要拿我的血浇花！他要来了！他来了！！”
浇花……血……
这两个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狠狠刺痛了江离的心脏！也让他瞬间清醒地认识到，苏逸风那混账造成的伤害有多深！而自己方才的失控行为，又是何等愚蠢地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恐惧到崩溃的少女，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挫败感和尖锐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淹没。
院外的动静也惊动了府中护卫。
“什么人？！”
“有刺客！保护小姐！”
几声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数名手持兵刃的将军府护卫冲入院中，警惕地围住了窗口那片区域，刀锋直指窗外那道诡异的玄色身影！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江离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他知道，此刻再多停留一刻，只会让她的恐惧加剧，让场面更加不可收拾。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嬷嬷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纤弱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痛楚的光芒，随即猛地转身！
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几个起落，便迅捷无比地消失在了高高的府墙之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院内惊魂未定的护卫，和房内那个被恐惧彻底击垮、几乎陷入癫狂的少女。
“小姐！小姐不怕！没事了！贼人已经被吓跑了！没事了！”老嬷嬷紧紧抱着林晚筝，心疼得老泪纵横，不停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抚。
可林晚筝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死死抓着嬷嬷的衣服，浑身剧烈地颤抖，不住地喃喃自语，语无伦次：“他来了……他看到琴了……他生气了……他要杀我了……浇花……血……都是红色的……呜呜呜……”
这一夜，宣威将军府注定无眠。
林晚筝受了极大的惊吓，高烧不退，整夜呓语不断，冷汗浸透了衣衫。林狰和林啸闻讯赶来，看着女儿（妹妹）这般模样，又惊又怒，却又无从查起。护卫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武功极高，瞬间即逝，根本无从追查。但结合林晚筝破碎的呓语中反复出现的“他”、“王爷”、“浇花”等字眼，父子二人心中都已有了可怕的猜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定安王！定然是他！
他竟敢夜闯将军府！竟将筝儿吓成这般模样！
而与此同时，定安王别院。
江离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默立在书房窗前。窗外月凉如水，却照不亮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晦暗与沉郁。
他依旧穿着那身夜行衣，兜帽已然取下，露出那张苍白却布满寒霜的俊脸。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那枚用来击断琴弦的羊脂玉扣已被捏得粉碎，粉末混合着些许血丝，从他掌心簌簌落下。
隋心单膝跪在他身后，头深深低下，大气不敢出。他已经从急速返回的惊羽卫暗探口中，得知了将军府发生的一切。心中早已将那个惹祸的弟弟和这个不知为何突然失控的王爷骂了千百遍！
“王爷……”隋心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请示，“将军府那边……是否需要属下……”
“不必。”江离打断他，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加派人手，暗中护卫。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隋心凛然应命。
“苏逸风呢？”江离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淬了冰。
“二弟……仍在刑堂禁足。”
“把他带来。”江离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却让隋心浑身一寒。
“是！”隋心不敢多问，立刻起身退下。
不多时，身上鞭伤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的苏逸风，被两名影卫“请”到了书房。他显然已经听说了今晚发生的事，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紧张和懊悔。
“王爷……”苏逸风刚开口。
江离猛地转身，毫无征兆地，一拳狠狠砸在苏逸风的腹部！
“呃！”苏逸风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痛苦地弯下腰去，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这一拳力道极大，若非江离肩伤未愈，只怕能直接打断他的肋骨！
“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江离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管好你的嘴？”
苏逸风强忍着剧痛，艰难地站直身体，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沫，低声道：“属下……知罪！属下万死！”
“你的确该死。”江离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几乎让苏逸风窒息，“因为你那张破嘴，她现在听到‘浇花’两个字，就会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你那张破嘴，本王如今在她眼里，与嗜血的妖魔无异！”
苏逸风脸色惨白，咬牙道：“属下愿受任何责罚！只求王爷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机会？”江离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暴戾，“好！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猛地一把揪住苏逸风的衣领，将他拖到窗前，指着宣威将军府的方向，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看到她了吗？因为你，因为本王，她现在生不如死！你不是擅长编故事吗？你不是巧舌如簧吗？去！去给本王想办法！想办法让她不再怕！让她好起来！若是她有何不测……”
江离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可怖，一字一句道：“苏逸风，本王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苏逸风被江离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杀意吓得心头剧颤！他毫不怀疑，若是那位林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盛怒之下的王爷绝对会将他碎尸万段！
“属下……遵命！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苏逸风连忙跪下，声音因恐惧和疼痛而微微发颤。
“滚！”江离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苏逸风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书房内重归寂静。
江离疲惫地闭上眼，靠在窗棂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晚筝那惊恐欲绝的眼神和崩溃哭喊的模样……还有她抚摸那张焦尾琴时，眼中那极其微弱的、却确实存在的波澜……
赵谦……
李甫……
他的拳头再次狠狠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死。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杀意。
“隋心。”
“属下在！”隋心立刻应声。
“从今日起，给本王盯死户部侍郎赵谦。”江离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他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甚至……每天吃了什么，睡了几个时辰，本王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隋心凛然领命。
“还有，”江离顿了顿，目光投向相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给相爷找点事做。他不是喜欢下棋吗？把他最看重的那盘‘漕运’的棋，给本王……掀了。”
“属下明白！”隋心眼中寒光一闪，立刻领命而去。
江离独自一人，伫立在冰冷的月光下。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
这场由阴谋和恐惧交织而成的棋局，既然有人执意要下。
那么，便别怪他……
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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