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王别院的命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隋心领命而去，惊羽卫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开始以最高效率运转起来。无数道无形的视线，如同蛛网般悄然撒开，牢牢锁定了户部侍郎赵谦，以及他所依附的那座庞然大物——相府。
而与此同时，另一张更加隐秘、更加致命的网，也开始悄然收紧，目标直指宰相李甫最为看重、也是其势力根基之一的命脉——漕运。
宣威将军府内，经过一夜的惊魂，气氛愈发压抑沉重。
林晚筝在高烧和惊惧中反复呓语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光微亮才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呼吸微弱得令人心焦。林狰和林啸守在外间，面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和压抑的怒火。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父子二人心中几乎已认定，昨夜那骇人听闻的“夜闯闺阁、惊吓病弱千金”的恶行，必是定安王江离所为！除了他，谁还有那般鬼魅的身手？谁又能让筝儿恐惧到那般地步，甚至反复提及“王爷”和“浇花”？！
“欺人太甚！”林啸一拳砸在桌上，牙关紧咬，“父亲！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他如此折辱恐吓，却什么都不能做吗？！”
林狰紧闭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无力与沉痛：“我们能做什么？无凭无据，仅凭筝儿的几句梦话，如何能指证一位亲王？更何况……他还是陛下钦点的……”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抗旨不遵的罪名，他林家如今再也承受不起了。
“难道就任由他这般无法无天？！”林啸双目赤红。
“等！”林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等筝儿好转一些，问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此之前，加派人手，日夜不停地守护筝儿的院落！绝不能再让任何人惊扰到她！”
“是！”林啸重重应道，眼中却满是不甘和愤懑。
就在这时，管家前来通报，户部侍郎赵谦又来探望了。
若是往日，林狰或许还会觉得赵谦殷勤得过火，有所疑虑。但在此刻，与定安王那“夜半惊魂”的恶劣行径相比，赵谦这每日准时前来、温言关怀、却恪守礼节的举动，显得如此难能可贵，甚至让林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激和愧疚。
“请赵侍郎到前厅稍坐，我这就过去。”林狰整理了一下情绪，对林啸道，“你守好筝儿。”
前厅中，赵谦今日带来的是一盒据说是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极其稀有的血燕窝，言说最是滋补气血，对林小姐的病情或有裨益。他言辞恳切，神情担忧，丝毫不提昨日隔窗问候之事，只是关切地询问林晚筝的病情，听闻昨夜受惊，更是表现得震惊而愤怒，连连叹息。
“世伯，晚筝妹妹如今这般境况，着实令人心焦。小侄虽人微言轻，但也愿尽绵薄之力。若有何需要，世伯尽管开口，小侄定当竭尽全力！”赵谦言辞真挚，对着林狰深深一揖。
林狰看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言辞恳切的年轻人，再对比那位行事乖张、凶名在外的定安王，心中天平越发倾斜。他叹了口气，扶起赵谦：“贤侄有心了。只是筝儿这病……唉，心病难医啊。”
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无奈和暗示，让赵谦心中暗喜，面上却愈发沉重：“世伯放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晚筝妹妹心地纯善，必有痊愈之日。小侄……会日日前来，只盼能给她些许慰藉。”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林狰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对赵谦的好感又增几分。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番对话，以及赵谦离开将军府后，前往相府“汇报进展”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被潜伏在暗处的惊羽卫，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到了定安王别院。
“王爷，赵谦已离开将军府，径直去了相府。在相府书房停留约一炷香时间。”隋心垂首禀报，将一份详细的记录呈上。
江离面无表情地接过，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句。当看到赵谦那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和“日日前来”时，他周身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漕运那边，进行得如何了？”他放下密报，声音冷冽。
“回王爷，已按照您的吩咐开始行动。”隋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的人已暗中接触了漕帮几个对李甫早已不满的元老，并‘恰好’让相爷的心腹，漕运转运使刘坤的一些贪墨罪证，‘流落’到了都察院一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御史手中。预计最迟明日，弹劾的奏章便会呈送御前。”
“很好。”江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再加一把火。让惊羽卫在江南的人散播消息，就说今岁漕粮入库延迟，是因为刘坤为讨好相爷，暗中将部分新粮换成了陈粮，所得差价，尽数孝敬了相府。”
隋心心中一凛。这一招可谓毒辣！一旦此消息传开，不仅刘坤罪加一等，更是将矛头直指李甫，暗示他纵容甚至指使属下贪墨军国粮饷！这足以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是！属下立刻去办！”
“至于赵谦……”江离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报上，眼神幽深难测，“他既然这么喜欢往将军府跑……那就让他，暂时没空再去。”
隋心立刻会意：“属下明白该如何做了。”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将军府内，林晚筝在高烧退去后，依旧精神恍惚，沉默寡言，对那夜的惊魂遭遇闭口不谈，只是愈发畏惧红色和独处。赵谦依旧每日前来，送来的礼物越发精心昂贵，关怀备至，却始终未能再见到林晚筝一面。林狰父子对其好感日增，戒备渐消。
而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骤然降临！
都察院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漕运转运使刘坤贪墨巨额漕银、勾结奸商、以次充好、贻误军国大事，罪证确凿！奏章之中，虽未直言，却屡屡暗示其背后有更高层级的官员庇护纵容！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陛下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将刘坤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候审！并责令三司会审，严查此案，务必揪出幕后黑手！
这把火，烧得又猛又急，直接砍断了李甫在漕运这条重要财路和权柄上的一条臂膀！更将他置于了风口浪尖！
相府之内，李甫气得砸碎了最心爱的紫砂壶！他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绝非偶然！这是有人在做局！是针对他而来的阴谋！
他立刻动用所有力量想要压下此事，灭口刘坤，销毁证据。然而，对方显然准备充分，行动更快！所有线索似乎都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掌控并引导着，指向对他不利的方向！他甚至隐隐感觉到，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暗中收紧！
一时间，李甫焦头烂额，再也无暇他顾，整日忙于应对朝堂攻讦和清理门户，哪里还顾得上指点赵谦如何去“关怀”林家小姐。
而更让李甫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刘坤倒台的次日，户部也突然“恰好”进行了一次内部的账目核查。而负责核查的，偏偏是几位与赵谦政见不合、且素来严谨的郎中。
结果“不出所料”，在赵谦分管的部分账目中，“发现”了几处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人质疑其能力的“疏漏”和“不清不楚”的地方。
虽然暂时未能上升到贪墨的高度，但足以让这位以“精明干练、年轻有为”着称的户部侍郎，陷入繁琐的自辩和核查事务之中，短时间内，再也抽不出时间每日往将军府跑了。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巧合”，如此“顺理成章”。
将军府内，林狰和林啸对于赵谦突然不再每日前来，起初还有些诧异，但得知是因为户部公务繁忙且遇到了些麻烦后，也表示理解，甚至有些同情，并未深思其背后的关联。
唯有深居别院、冷眼旁观的江离，看着每日送来的、关于朝堂风波和赵谦近况的密报，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清除掉聒噪的苍蝇，只是第一步。
“王爷，赵谦已被户部琐事缠身，相爷也深陷漕运案泥潭，无暇他顾。”隋心禀报最新进展。
“嗯。”江离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座依旧被愁云笼罩的将军府。
“将军府那边……林小姐今日似乎精神稍好了一些，午后在嬷嬷的劝说下，喝了小半碗燕窝粥。”隋心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时刻关注着王爷的神情。
江离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周身的寒意似乎消散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苏逸风呢？”他忽然问。
“二弟他……仍在苦思‘将功折罪’之法。”隋心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那位无法无天的弟弟，这次可是被王爷吓破了胆，这几日简直是绞尽脑汁，寝食难安。
“告诉他，”江离的声音依旧冰冷，“本王耐心有限。若等本王伤愈亲自出手……他明白后果。”
“是！属下一定将话带到！”隋心背后一寒，连忙应道。
就在这时，一名影卫悄然现身，递上一份加急密函。
隋心接过，看了一眼火漆印记，脸色微变，立刻呈给江离：“王爷，北境急报！”
江离目光一凝，迅速拆开密函。目光扫过信上内容，他的眉头骤然锁紧，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信是镇守北境天牢关的心腹副将加急送来的。信中言道，北狄部落近日异动频繁，数个大型部落正在秘密集结，其王庭精锐骑兵有向南移动的迹象，关外巡哨已与狄人游骑发生数次小规模冲突，情势骤然紧张！副将判断，北狄恐有大规模寇边之意，恳请王爷定夺！
军情如火！
江离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密函被攥得死紧！周身的慵懒和沉寂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锐利和杀伐之气！
北境！那是他经营多年、浴血守护的土地！绝不容有失！
“传令下去！”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召集军机处留守参赞！命兵部、户部即刻筹措粮草军械！通知惊羽卫，动用一切力量，彻查北狄王庭动向及其真实意图！”
“是！”隋心凛然领命，立刻转身安排。
一系列命令被迅速下达，整个别院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高效起来。
江离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上面的山川关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天牢关的位置，眼神深邃而冰冷。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
李甫、赵谦……这些跳梁小丑的算计，在关乎国境的军国大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将军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或许……命运的轨迹，总是出人意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纷乱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首先是大楚的定安王，是北境的镇守者。
守护这片土地和百姓，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
而某些账，迟早要清算。
只是时机，或许需要稍作调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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