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溅起的水珠打在车帘上，带着江南梅雨季特有的湿意。玄清掀开帘角，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骨笛——陆辞被沈砚带回山解控心术后，已能清醒认人，只是每次提到陆诀，眼神总会暗下去。而苏珩留下的信上说，“欲解阿辞心结，需往江南乌镇，寻一处挂着‘棋缘斋’牌匾的古宅”。
“先生，乌镇到了。”车夫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在巷口。玄清刚跳下车，就被一股熟悉的檀香裹住——这香气和苏珩书房里的龙涎香不同，带着点潮湿的木味，像是从陈年旧物里透出来的。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侧的白墙爬着青苔，尽头果然立着座黑瓦木门的古宅，门楣上的“棋缘斋”牌匾漆皮剥落，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规整。玄清抬手叩门，门环上的铜绿蹭在指腹，冰凉刺骨。
“吱呀”一声，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院里种着棵老槐树，树干上缠着枯萎的紫藤，树下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副未下完的围棋，黑白棋子沾着湿气，像是刚被人动过。
“来了就坐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正屋传来，玄清抬头，就见个穿灰布长衫的老人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颗白棋，目光落在棋盘上，连头都没抬。老人的头发全白了，却梳得整整齐齐，袖口磨出了毛边，手指上却戴着枚玉扳指，通透温润，一看就不是凡物。
玄清走到石桌旁坐下，才发现棋盘上的棋局透着诡异——黑棋被白棋围得水泄不通，却在角落留了个极小的缺口，像是故意给黑棋留的生路，又像是等着黑棋自投罗网。
“这局棋，下了三十年。”老人终于抬眼，目光落在玄清腰间的骨笛上，眼神动了动，“陆辞让你来的？”
“是大哥让我来的。”玄清攥紧骨笛，“他说，这里能解二哥的心结。”
老人笑了笑，把手里的白棋落在棋盘上，正好堵死了黑棋的缺口：“他的心结，从来不是陆诀，是他自己。当年若不是他非要带着陆诀去后山‘寻仙’，陆诀也不会被拐走。”
玄清愣住了——这些事，陆辞从没提过。他只知道陆辞救过自己，却不知道陆辞心里还藏着这么深的愧疚。
“您认识我二哥？”
“认识，怎么不认识。”老人拿起颗黑棋，放在刚才的缺口处，“我是他们的师父，当年就是我把陆诀从山里找回来的，可惜……晚了。”老人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伙人把他扔进养尸地，虽捡回条命，却被阴煞缠了身，后来他来找我，说要‘报仇’，我拦不住，只能在这等着，等你们来破这局棋。”
玄清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突然明白过来——这棋盘就是陆辞的心结，黑棋是陆诀，白棋是陆辞，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困住了陆诀，所以宁愿让自己陷入僵局。
“该你下了。”老人把黑棋推到玄清面前，“这局棋，只有你能下。”
玄清拿起黑棋，指尖却在发抖。他不知道该落在哪，就像不知道该怎么帮陆辞解开心里的结。就在这时，腰间的骨笛突然发烫，笛身上的云纹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是在指引他。玄清闭了闭眼，凭着直觉，把黑棋落在了棋盘中央——那是白棋最薄弱的地方，却也是能让黑白棋子互相缠绕、不再对立的位置。
棋子刚落下，石桌突然震动起来，桌上的棋子“哗啦啦”响着，重新排列成新的棋局——这次，黑白棋子相互交错，没有围困，也没有缺口，像是一对并肩而立的人。
“解了，终于解了。”老人长舒一口气，起身往正屋走，“里屋的墙上有幅画，你带回去给陆辞，他看了就明白了。”
玄清跟着老人走进正屋，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画卷，画的是两个穿着青衫的少年，正坐在老槐树下下棋，左边的少年眉眼温和，是少年时的陆辞，右边的少年眼角带着颗痣，正是陆诀。画的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兄弟无隙，棋落同心。”
“当年陆诀来找我时，我就画了这幅画，想让他明白，陆辞从来没怪过他，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老人把画卷下来，递给玄清，“陆诀现在被沈砚用符咒压制着阴煞，只要陆辞放下心结，兄弟俩总能好好说话。”
玄清接过画卷，指尖触到画纸，像是触到了少年时的陆辞和陆诀。他突然想起在断骨崖上，陆诀说“当年若不是他把唯一的生路让给你”，现在才明白，陆辞不是放弃了陆诀，是当年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选择——就像他现在，宁愿自己身陷险境，也不愿让哥哥们受伤。
“多谢老先生。”玄清躬身行礼，转身往门外走。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告诉苏珩，当年的承诺，我兑现了。”
玄清回头，老人已经走进了正屋，门轻轻关上，像是从未有人出来过。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古宅的瓦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玄清抱着画卷，快步往巷口走。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穿着青衫，眉眼温和，正是陆辞。
“二哥！”玄清惊喜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陆辞笑了笑，伸手接过画卷，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的少年：“大哥说，你一个人来这里，我不放心。”他展开画卷，看着画里的自己和陆诀，眼眶慢慢红了，“师父他……还好吗？”
“他很好，就是老了些。”玄清看着陆辞的眼睛，那里面的阴霾终于散了些，“二哥，你别再怪自己了，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
陆辞点点头，把画卷仔细收好，伸手揉了揉玄清的头发：“嗯，不怪了。我们回去吧，老三说，陆诀这几天醒了好几次，总问起你。”
玄清笑着点头，跟着陆辞上了马车。马车再次启动，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一串轻快的声响。玄清掀开帘角，看着窗外的阳光，突然觉得心里敞亮起来——他找哥哥们的路，走了四年，现在终于快要走到头了。
只是他没看见，古宅的门帘后，老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手里捏着颗白棋，轻轻叹了口气：“苏珩啊苏珩，你这盘棋，下得可比我狠多了。”话音刚落，老人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石桌上的棋盘，和两颗并排放着的黑白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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