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堡难得地飘起了久违的食物香气。大锅里熬煮着抢回来的肉干和奶渣混合的浓汤，虽然依旧粗糙，却足以让每一个饿得眼冒绿光的守军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院子里，人们捧着热腾腾的碗，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凌风却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短暂的安宁中。他快速巡视了堡防，安排了双倍岗哨，尤其加强了对西北方向的警戒。秃鹫部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随时可能到来。
处理完军务，他来到了临时安置伤员的营房。云娜被单独安置在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军中的土郎中已经为她重新处理过伤口，敷上了药。她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凌风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这个苍狼少女的侧脸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弱，完全无法与她白日里那股野性和决绝联系起来。是她关键时刻的指引和舍身引敌，才换回了这支小队和宝贵的物资。这份“人情”，比他预想的要重得多。
他正准备离开，云娜的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迅速聚焦，变得警惕，待看清是凌风后，那警惕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
“感觉怎么样？”凌风开口，声音不高。
云娜试图动一下，肩胛处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着牙，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死不了。”
凌风从旁边拿起一碗一直温着的肉汤，递到她嘴边。
云娜愣了一下，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又看看凌风没什么表情的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张开嘴，就着凌风的手，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碗热汤下肚，她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为什么？”凌风放下碗，忽然问道。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看进她心底，“你知道那条路，知道怎么引开他们，甚至……你认识追兵里的旗帜。你本可以趁乱真的逃走，或者干脆把我们引入陷阱。”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信任是一回事，但彻底弄清动机是另一回事。
云娜沉默了很久，久到凌风以为她不会回答。营房里只有其他伤员沉睡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说过，秃鹫酋长，是我的仇人。”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看到他的亲卫旗，我就控制不住……只想让他们死，越多越好。”
“至于逃走？”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苍白而苦涩，“我能逃到哪里去？我的部落没了，草原虽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被其他部落抓住，下场可能比在你们这里更惨。至少在这里……”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自明——至少在这里，凌风似乎还讲些道理，而她似乎找到了一点复仇的价值。
凌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而且，”云娜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毫无回避地迎上凌风的视线，那里面有一种野性的坦诚，“我看到了你们是怎么打仗的。和我知道的所有部落，所有炎**队，都不一样。你……很厉害。”
这近乎直白的认可，从一个骄傲的苍狼少女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所以，你想报仇。而你觉得，我可以帮你？”凌风一针见血。
“你不也想活下去，想守住这里吗？”云娜反问道，眼神灼灼，“秃鹫部落不会放过你。他们的报复很快就会来，下一次，来的绝不会只是一个小营地的人。你需要有人告诉你他们什么时候来，从哪里来，有多少人……而这些，我知道怎么去弄清楚。”
她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凌风心中，激起千层浪。一个熟悉草原、熟悉苍狼各部、甚至怀有深仇大恨的向导和情报来源，其价值无可估量！
但这同样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将这样一个异族少女纳入核心，信任的基石是否牢固？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意志和利益的较量。
最终，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铁山堡，不养闲人，更不养仇敌。你想留下，可以。想报仇，也可以。但我需要的是战士，是同伴，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他盯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能给我什么？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是最直接的摊牌，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却也是最牢固的结盟基础。
云娜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似乎没料到凌风会如此直接。她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臂撑起身体，忍痛坐直了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的红晕。
“我能给你草原的眼睛和耳朵。”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能告诉你苍狼各部的恩怨，他们的习惯，他们的弱点，他们什么时候会来，从哪里来。我能教你的士兵如何在草原上辨认方向，寻找水源，甚至……驯服野马。”
“而我想要的，”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如同草原上的鹰隼，“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向你借兵，向秃鹫部落，向所有吞并我部落的仇人，复仇的机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是你最锋利的刀！但在那之前，我会遵守你的规矩！”
营房内再次陷入寂静。油灯的火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扭曲、交织，仿佛预示着未来莫测的关系。
凌风看着她因仇恨和渴望而灼灼发亮的眼睛，看了很久。
终于，他伸出手。
不是礼节性的动作，而是一个武者之间，代表认可和约定的手势。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也接受你的效忠。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囚徒云娜，而是铁山堡的客卿，我的……草原顾问。但记住你的话，遵守我的规矩。若有一日你背弃今日之言……”
凌风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冰冷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娜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又看看凌风毫无表情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伸出自己没有受伤的手，重重地握了上去！
她的手冰凉，却异常有力。
“以长生天和逝去族人的名义起誓！”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郑重。
一握之下，盟约初成。
无关风月，只有最直接的利益交换和最赤裸的仇恨共鸣，在这北境孤堡的寒夜里，悄然缔结。
而窗外，北风呼啸，预示着更加汹涌的波涛，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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