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勇校尉的告身文书并没能变成饱腹的米粮，也没能化为锋利的箭矢。朝廷赏赐的那点物资，在庞大的消耗和伤员需求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短短十数日便见了底。
铁山堡刚刚燃起的一点生机，迅速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仓库彻底空了。最后一点发霉的陈米早已吃完，那几匹死马也只剩下了骨头熬汤。士兵们每日的口粮缩减到了可怜的一点糊状物，几乎无法提供维持体力所需的热量。伤员的恢复变得更加缓慢，甚至开始出现因饥饿导致的伤口恶化。
箭矢耗尽，滚木礌石补充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凌风下令拆毁堡内一些不必要的木结构建筑，用以制作简易箭杆和修补工事，但依旧是拆东墙补西墙。
最可怕的是水。井水水位下降得厉害，打上来的水浑浊带着土腥味，必须沉淀许久才能勉强饮用。每个人都嘴唇干裂，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饥饿和干渴，比苍狼人的刀箭更加折磨人。它们无声地侵蚀着人的意志，消磨着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操练虽然还在继续，但士兵们的动作变得有气无力，眼神重新蒙上了熟悉的麻木，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
“头儿……不，校尉大人，”狗娃有气无力地找到正在检查水井的凌风，声音嘶哑，“吴老四他们……又在抱怨了，说……说守下去也是饿死，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凌风明白。哗变或者逃跑的阴影，如同瘟疫般在饥饿的队伍中悄然蔓延。
凌风看着井底那点浑浊的泥水，面无表情。他知道，光靠严令和空泛的鼓舞，已经无法压制这源于本能的恐惧和绝望。
他必须找到一条生路。一条能让大家活下去，能看到希望的路。
是夜，凌风没有像往常一样巡视完便休息，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关押云娜的角落。经过上次赠药和有限的自由，她不再被锁链束缚，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整个院子，但依旧被严密看守着。
云娜正靠墙坐着，仰头望着北方的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她警觉地回过头，看到是凌风，眼神中的戒备稍稍褪去，但依旧冷淡。
凌风没有废话，将手中仅剩的、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一小块干硬的马肉，递到她面前。
云娜愣了一下，没有接，只是用那双野性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
“堡里快断粮了。”凌风的声音干涩，直接道出了残酷的现实，“最多再撑三五日，不战自溃。”
云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并不意外。她沉默片刻，忽然用生硬的炎国语反问：“这……与我何干？”
“你想回去吗？”凌风盯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
云娜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微微收缩，紧紧闭着嘴，不肯回答。但她瞬间的反应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回到草原，回到熟悉的部落，那是她深埋心底的渴望。
“我可以放你走。”凌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现在这样毫无价值地逃走，或是作为交换微不足道口粮的筹码。”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如刀：“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苍狼人的小型部落或者后勤营地？哪里能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粮食、清水、盐，还有……马匹！”
云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风。她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居然想着主动出击，去劫掠苍狼人！
“你……疯了？”她下意识地说道，“你们这点人，出去就是送死！”
“留在堡里，同样是等死。”凌风的声音冰冷而坚决，“饿死，或者战死，我选择战死，但死之前，总要咬下敌人一块肉，抢回我们需要的东西。”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云娜：“你对这片草原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你们部落被兼并，你难道就甘心？难道不想给那些仇敌找点麻烦？帮助我们，也是帮助你自己。这是你返回草原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云娜的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忠诚于故族与对兼并者的仇恨，对自由的渴望与对眼前这个疯狂计划的恐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看着凌风那双在夜色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和……一丝令人心悸的自信。
她想起了他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想起了他如何在绝境中一次次扭转局面。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终于，云娜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一咬牙，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往西北方向，快马一天半的路程，有一处洼地，叫‘黑石洼’……那里是秃鹫部落的一个夏季小营地和临时牧场，人数不多，大概五六十帐，守卫松懈……他们刚收割完秋草，囤积了不少肉干和奶食，还有抢来的粮食……那里有水源……”
她的话语杂乱，却提供了极其关键的信息——地点、兵力、物资、水源！
凌风眼中精光爆闪，牢牢记住每一个字。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凌风最后问道。
云娜扭开头，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不是在帮你们。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而且……秃鹫部落酋长，是带头吞并我部落的仇人之一……”
凌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他将那块干肉塞进她手里。
“准备好。如果成功，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迅速融入黑暗。
云娜握着那块带着体温的干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凌风没有返回居所，而是直接敲响了孙疤脸的房门，随后又让人叫来了老烟袋。
片刻后，凌风的屋内，油灯再次亮起。听完凌风压低声音说出的计划，孙疤脸惊得差点跳起来，被老烟袋死死按住。
“校尉！你……你真信那个狼崽子的话？！这分明是诱饵，是陷阱！”孙疤脸急赤白脸地低吼。
老烟袋则死死盯着凌风：“消息来源可靠吗？就算可靠，黑石洼……太远了！堡里现在能骑马作战的，不超过二十人！这太冒险了！”
“留在堡内，十死无生。出击，九死一生。”凌风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骇人，“那一生，就是我们的活路！也是铁山堡唯一的活路！”
他摊开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根据云娜的描述和往日哨探零星信息拼凑），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北方向。
“兵力贵精不贵多。孙疤脸，你立刻去挑选十五名最精锐、还能骑得了马、挥得动刀的弟兄！老烟袋，堡内防务交给你，在我回来之前，紧闭堡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做出我们依旧在困守的假象！”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孙疤脸和老烟袋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知道一切劝说都已无用。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恐惧，以及……一丝被绝境逼出的疯狂血性！
“妈的……老子这条命，早就赚了！”孙疤脸一咬牙，狠狠啐了一口，“干了！”
老烟袋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却爆出一丝狠光：“校尉放心去吧。堡在，我在。”
凌风重重一拍两人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深沉，铁山堡如同一头沉默的凶兽，在饥饿中蛰伏。而一支小小的、注定要掀起惊涛骇浪的奇兵，即将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巢，剑指北荒！
第五卷的征途，以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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