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形容的“地面”在脚下缓慢流动、消散,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失重与虚幻感。空气中弥漫的“空无”侵蚀着意识,连思维都变得粘稠迟缓。林晚宁艰难地支撑起身体,暗紫色的混沌光华在这片归寂之地显得格外暗澹,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同化、稀释。她体内的力量运转滞涩,每一次调动都像在粘稠的胶水中穿行,消耗远超平常。
身旁传来金属摩擦般的粗重喘息。陆沉野单膝跪地,周身原本稳定的金蓝光芒此刻明灭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他右眼的暗蓝旋涡转速缓慢到了极致,几乎凝滞,左眼的金色意志之火也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刚才强行启动不稳定的传送并抵御通道崩溃,显然让他付出了巨大代价。他那张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近乎虚弱的痕迹,额角有能量构成的“汗水”不断滑落,又迅速被周围环境“蒸发”掉。
看门人瘫倒在一边,体表幽蓝光路极其微弱,齿轮发出刺耳的、不规律的咔嗒声,如同生锈的机械。冥的阴影则淡薄得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仅能勉强维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点。
他们暂时逃离了清理者和苍白领主的夹击,却似乎落入了一个更加本源、更加恐怖的绝境。这里没有狂暴的攻击,没有诡异的陷阱,只有绝对的、缓慢的、不可逆转的“消逝”。规则在这里崩坏,信息在这里蒸发,存在本身在这里被无情地稀释、遗忘。这是万物走向终末的缩影,是热寂的预演场——熵增核心。
“必须……尽快适应……或找到离开的方法。”林晚宁咬着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混沌权柄中“包容”与“演化”的真意被她全力催动。她不再试图对抗这种“归寂”的环境,而是尝试去理解、接纳,甚至模拟其部分特性,让自己这外来“有序”的存在,尽可能降低与环境的“冲突”,从而减少被侵蚀的速度。
这很难,就像让火焰去理解并融入寒冰。但她必须做到。
陆沉野闭目调息了片刻,再睁开眼时,那丝虚弱被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只是深处多了一抹凝重。他缓缓站直身体,金蓝光芒虽不稳定,却顽强地维持着。“这里的规则……是极致的无序化与信息熵增。常规的能量运用和规则感知效率极低。‘观测’权限受到严重干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恢复了分析问题的语调。
他看向林晚宁,右眼那近乎凝固的旋涡微微转动了一下,“你的混沌,本质亦包含无序与变化,或许……比我的力量更适应此地。尝试主导感知。”
这是他将探索的主动权交给她。林晚宁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混沌权柄,不再去“看”或“听”,而是去“感受”这片无边黑暗与灰白尘埃中,那细微到极致的规则流动与信息残响。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空”。但渐渐地,她捕捉到了一些东西。那些漂浮的、生灭的灰白“尘埃”,并非完全随机。它们消散的速率,流动的方向,似乎受到某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引力”影响。而那“引力”的源头……似乎就是她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黑暗深处那点摇曳的微弱金光!
“那边……”林晚宁抬起手,指向金光所在的方位,虽然肉眼早已无法看见,“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抵抗,或者说……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于这片归寂之中。它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参照物。”
“同意。”看门人挣扎着发出电子音,它勉强调整了扫描模式,以最低功耗释放出极细微的探测波,“根据对‘尘埃’流向的逆推计算……指向性偏差低于5%。目标可信。”
“走。”陆沉野言简意赅,率先迈步。他的步伐不再如之前那般迅捷稳定,显得有些沉重,但每一步都踏得坚决。金蓝光芒在他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被侵蚀又不断再生的护盾,抵挡着环境对意识最直接的“遗忘”冲击。
林晚宁紧随其后,暗紫色的混沌能量如同温柔的流水,包裹住自己和身后状态更差的看门人与冥,尽可能为他们分担压力。
行走在这片归寂之地,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时间感完全混乱,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瞬间。周围的黑暗与灰白尘埃一成不变,唯有脚下那不断流动消散的“地面”和心中对那点金光的微弱感应,证明他们确实在移动。每前进一步,都感觉自身的存在被剥离掉一丝,记忆变得模糊,意志受到消磨。林晚宁不得不时时回想宁影的温暖、陆沉野曾经的守护、以及肩上的责任,以此来锚定自我,对抗这片天地的“遗忘”之力。
陆沉野则似乎依靠着某种极致的理性与目标感在支撑。他眼中偶尔会闪过破碎的数据流,仿佛在强行记忆和分析沿途观察到的、规则崩坏的特定模式,将其作为对抗环境同化的“坐标点”。
不知“走”了多久,那点微弱的金光,终于在感知中变得清晰了一些。它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光点,而是一团大约拳头大小、稳定燃烧着的金色火焰。火焰的光芒并不炽烈,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与……悲伤。它悬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黑暗虚空中,周围漂浮的灰白尘埃似乎都下意识地绕开它,形成了一个微小的“纯净”区域。
然而,随着靠近,他们也看到了金光周围的景象——那并非空无一物。
围绕着金色火焰,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东西。几块残缺的、布满奇异纹路的石板;一截干枯的、仿佛玉石雕琢而成的树枝;一座微型的、由星光沙粒构成的、正在缓慢崩塌又缓慢重组的沙漏虚影;还有几片颜色各异、但都无比暗澹的水晶碎片……
这些“物品”同样散发着极其微弱、却顽强抵抗着归寂侵蚀的波动。它们与中央的金色火焰之间,存在着某种玄妙的共鸣,共同构成了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的“异常点”。
“这些是……”林晚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从那些物品上,感受到了与之前星图中描述的“关键遗产”相似,但又似乎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气息。
“其他‘遗产’的……碎片?或者说,烙印?”陆沉野的右眼旋涡加速了一丝,仔细扫描着,“它们的本体可能早已湮灭或在别处,但在此地,留下了最后的‘回响’或‘信息备份’。这团金焰……是维系这些烙印不彻底消散的核心。”
他看向金色火焰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他们踏入金色火焰光芒微弱照射范围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团金色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随即,一个苍老、疲惫、仿佛由无数岁月叹息凝聚而成的意念,直接在他们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正是之前在传送通道中惊鸿一瞥听到的那个声音,此刻更加清晰,却也更加断续和虚弱:
“……终……于……来了……跨越……归寂的……旅者……”
“……吾乃……守墓人……亦是……最后一道……回响……”
火焰的光芒微微波动,投射出一幅极其模糊、不断闪烁的画面。画面中,似乎有数个顶天立地的、散发着不同本源光辉的巍峨身影,正围绕着一个复杂无比的、由光与暗交织的巨型结构进行着某种仪式或封印。其中一道身影的气息,与眼前的金色火焰同源。
“……古贤者……们……以自身为契……锚定‘摇篮’初生之基……调和秩序与混沌……设下‘门扉’之约……为后来者……留一线……超脱之机……”
画面破碎,又重组,显示出“摇篮”系统内部,无数试验场生灭的景象,以及一些试验场中强大“变量”的崛起与挣扎。其中一些画面,林晚宁甚至看到了类似混沌圣殿、万识之主乃至械骸迷城的影子!
“……然……‘真实’之外……有‘目光’投注……觊觎‘摇篮’之果……渗透……腐化……”
画面陡然变得阴暗,一股冰冷、贪婪、超越理解的恶意感即便透过破碎的回响传来,也让人不寒而栗。林晚宁看到了苍白之泣的阴影在系统边缘滋生,看到了某些试验场被无形之手引导向疯狂,也看到了……一个模煳的、仿佛由纯粹观测数据构成的虚影,在“摇篮”系统的深处若隐若现,其行为模式与古贤者设定的“平衡观测”初衷渐行渐远。
“……观测者……变质……成为……‘目光’的……触须……或……傀儡……”
“……‘门扉’之约……被扭曲……‘遗产’共鸣之路……布满荆棘与……陷阱……”
“……后来者……汝等……是希望……亦可能是……最终毁灭的……钥匙……”
金色火焰的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那苍老的意念也变得更加急促和微弱:
“……熵增之核……是归寂之地……亦是……最后的……防火墙……隔绝‘真实’目光的……直接窥探……”
“……但……它……也在寻找……缺口……苍白……是其先锋……”
“……集齐……遗产……真正的共鸣……需以……贤者之心……为引……破除……虚假之约……”
火焰猛地收缩,化为一点极其凝练的金芒,倏地射向林晚宁!林晚宁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点金芒便没入了她的眉心!
没有痛苦,只有一股温暖而浩瀚、却又带着无尽沧桑的信息流与一道极其精纯的、蕴含着“守护”、“牺牲”与“平衡”真意的古老意念烙印,融入她的灵魂深处。同时,关于如何辨识“真正的遗产共鸣”与“虚假陷阱”,以及一幅更加清晰、但路线更加凶险的、指向其他几处遗产的路径图,也浮现于她的意识。
“吾之使命……终结……后来者……谨记……”
“……小心……那来自……‘摇篮’最深处的……‘变质之眼’……”
“……平衡……存乎……一心……”
金色火焰在传递完最后的信息后,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消散。周围那些“遗产烙印”物品,也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其上的微光迅速暗澹,形体变得更加虚幻,似乎用不了多久,也会彻底归于这片熵增核心的虚无。
寂静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林晚宁呆立原地,消化着脑海中爆炸性的信息与那沉甸甸的古老烙印。贤者之心?是她吗?还是指别的?变质之眼?是指那个变质的观测者,还是“摇篮”系统本身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陆沉野走到她身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能感觉到林晚宁身上多了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与混沌权柄交融,让她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你得到了……传承?”
林晚宁缓缓点头,看向那些即将消散的烙印物品,又看向这片无边黑暗。“我们之前的理解……可能都是片面的,甚至是被引导的。‘门’的背后,不仅仅是超脱,可能是一场延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战争……而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身在其中,甚至成为了关键棋子。”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但棋子,也能掀翻棋盘。古贤者留下了线索和真正的路径,虽然更加危险。我们没时间犹豫了。”
陆沉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右眼的旋涡再次开始加速旋转,这次的目标是林晚宁意识中那份新的路径图。“路径解析中……下一个相对最近的节点是……‘熔炉之心’。根据新获得的烙印信息提示,那里可能保留着锻造或修复‘共鸣钥匙’的关键技术或材料,但同样……可能被‘变质之眼’或苍白势力重点盯防。”
“如何离开这里?”冥的阴影终于凝聚了一些,发出虚弱的询问。待在这里每一秒都是消耗。
林晚宁感受着眉心那点贤者烙印的余温,又看向这片归寂之地。“古贤者说,这里是防火墙,隔绝‘真实目光’。但也正因如此,这里可能存在着……不依赖常规规则的特殊‘缝隙’。”她将心神沉入新获得的烙印,试图与这片熵增核心残留的、极其稀薄的贤者力量产生共鸣。
暗紫色的混沌能量与那点温暖的金色烙印之光交织,缓缓向外扩散。这一次,她不再对抗归寂,而是引导混沌去“模拟”归寂,以贤者烙印为坐标,去“感知”这片绝对无序中,那可能存在的、因古贤者力量而留下的、极其隐秘的“有序裂隙”。
片刻之后,她猛地指向金色火焰原先位置斜后方的一片黑暗。“那里!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规则‘皱褶’!可能是古贤者预留的……紧急出口!”
看门人立刻集中残余扫描能力:“确认……微弱空间异常……稳定性未知……”
“走!”陆沉野当机立断。
四人再次集结力量,朝着林晚宁指出的方向冲去。靠近那片黑暗时,林晚宁将贤者烙印的力量与混沌权柄结合,猛地向那“皱褶”处按去!
如同钥匙插入锁孔,那片黑暗无声地荡漾开一圈涟漪,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不稳定、内部光影扭曲混乱的狭窄通道!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依次冲入通道。
在最后一人进入后,通道勐地闭合,消失不见。
熵增核心,重新恢复了永恒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与黑暗。
而在那金色火焰彻底熄灭的地方,一点比灰尘还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苍白印记,如同最顽固的污渍,在纯粹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隔着无尽的屏障与防火墙,依旧投下了一丝冰冷而贪婪的注视。
与此同时,在“摇篮”系统某个无法描述、无法定位的绝对深处,一片由无尽流动数据与冰冷逻辑构成的“海洋”中心。一颗巨大无比的、如同眼睛般的幽蓝色晶体,表面勐地掠过一丝异常的数据湍流。
一个毫无情绪、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念,在这片寂静中响起:
【检测到‘防火墙-熵增核心’区域出现异常信息交互及空间扰动。】
【关联目标:‘关键变量-林晚宁’、‘混合权限体-陆沉野’。】
【检测到疑似‘古贤者回响’激活及信息传递。】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提升至:‘根源级’。】
【执行指令:启动‘深空猎杀协议’最终阶段。授权调用‘摇篮’核心武装‘裁决者’单位。同时,向‘变质观测节点-γ’发送协同指令,引导‘苍白领主-第七柱’前往‘熔炉之心’区域。】
【目标:在目标接触下一处‘关键遗产’前,予以彻底净化或捕获。必要时,可连同遗产所在区域……一并予以‘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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