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红十字会货轮“希望使者”号的航程沉闷而压抑。巨大的船体破开灰绿色的海水,发动机的轰鸣是永恒的背景音。甲板上堆满了印有红十字标志的集装箱,里面装载着药品、医疗设备和基础物资,目的地是正处于疫情风暴眼的云澜市。船员们行色匆匆,表情凝重,交谈声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海腥味和一种无形的紧张。
林晚——不,现在开始,她是“林曦”了——大部分时间待在分配给他们的狭小舱室内。陆时砚,现在的“陆铭”,需要静养。他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已经能在搀扶下短距离行走,但脸色依旧苍白,体力很差,说话声音沙哑低沉。剧烈的头痛会不时袭击他,那是神经损伤的后遗症。大部分时间,他沉默地靠在床头,看着舷窗外单调的海景,眼神深邃,可能在回忆,也可能只是在积蓄力量。
“药师”以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陈医生”的身份活跃着,与船上的医疗官交流疫情信息,熟悉着云澜市最新的情况。传回的消息不容乐观:云澜市的“静默”疫情爆发迅猛,医疗系统濒临击穿,官方采取了极其严厉的封锁措施,但恐慌仍在蔓延。国际援助杯水车薪,而且协调困难。
林曦利用这段时间,反复记忆“林曦”和“陆铭”的每一个身份细节。她是海外归国的神经生物学专家,他是因伤退役的安全顾问。他们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相信这个背景故事。她甚至开始用“林曦”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关注点放在疫情、神经病毒、公共卫生应对上,努力将“苏晴的女儿”、“钥匙的持有者”这些身份深深埋藏。这种刻意的心理剥离并不容易,过往的记忆如同潮水,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涌上心头,带来阵阵刺痛。但她知道,这是生存的必要代价。母亲日志中提到的“寻找另一把钥匙”,第一步,就是先完美地隐藏自己。
陆铭(陆时砚)偶尔会与她进行简单的对话练习,纠正她的语气或某些专业细节。他的思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甚至因为经历的巨变而变得更加敏锐和冷静,只是身体需要时间。他看着林曦努力适应新身份的样子,眼神复杂,有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前路艰险,他可能是担心她无法承受。
几天后,货轮终于接近云澜港。空气中的异味发生了变化,海腥味中混杂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剂和某种腐败物质混合的奇特气味。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雾中显现,但原本应该繁忙的港口却显得异常冷清,只有少数几艘悬挂着不同国旗的救援船只停泊,岸上可以看到穿着白色或黄色防护服的人员在活动,气氛肃杀。
通过严格的卫生检疫和文件核查后,货轮获准靠港。林曦搀扶着陆铭,与“陈医生”一起,随着其他几名国际医疗组织的成员下了船。踏上陆地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扑面而来。港口区域戒备森严,随处可见临时设置的隔离带和检疫帐篷。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巨大的噪音,喷洒着消毒雾剂。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口罩和护目镜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警惕。
按照预定计划,他们需要前往市内的一个国际救援组织协调中心报到,然后根据分配前往指定的支援点。“陈医生”熟稔地与接应人员交涉,出示文件,安排车辆。林曦和陆铭作为他的“技术顾问”和“安全随行”,顺利通过了层层关卡。
前往市区的路上,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街道空旷,商铺紧闭,只有少数巡逻的军警和疾驰而过的救护车打破死寂。一些小区被完全封闭,门口有身穿防护服的人员值守。高楼大厦的电子广告牌上,滚动播放着防疫通告和鼓励标语,但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更添几分荒诞和压抑。偶尔能看到居民楼的窗户后,有人影晃动,透着一种无言的恐慌。
这就是被“静默”席卷的城市。母亲预言的灾难,以如此具体而残酷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林曦的心揪紧了。硬盘里那些冰冷的术语——“神经靶向”、“高传染性”——变成了眼前死寂的街道和无形中蔓延的恐惧。
他们被安置在国际救援组织协调中心附近的一栋临时征用的酒店里。酒店经过改造,成了救援人员的居住和办公点,消毒措施严格,但气氛依旧紧张。每个人都在超负荷工作,信息纷乱庞杂,真正的疫情数据被严格管控,流传的多是碎片化的坏消息和无法证实的谣言。
安顿下来后,“陈医生”立刻投入了协调中心的工作,利用他的专业知识和“档案馆”提供的内部情报,试图厘清混乱的局势,并寻找介入核心研究或疫情管控的机会。林曦和陆铭则暂时留在酒店,需要进一步熟悉环境,并等待“陈医生”为他们安排的、进入某个关键研究机构或医院的机会。这是计划的第一步:利用专业身份,接近疫情核心,获取第一手信息,并寻找可能存在的、未被“深渊”渗透或愿意合作的力量。
等待是焦灼的。陆铭的身体仍在恢复,需要定期接受“陈医生”的检查和治疗。林曦则利用酒店有限的网络资源(受到严格监控和过滤),谨慎地查阅着公开的疫情信息和相关学术动态,同时默默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医护人员眼中的无畏与疲惫,也看到本地工作人员眼神深处的恐惧与麻木。她听到不同机构间的推诿扯皮,也感受到底层志愿者在绝望中互助的微弱暖流。
母亲说的“另一把钥匙”——人心的光,在哪里?在这种巨大的恐惧和系统性崩溃的压力下,真的存在吗?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医生”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云澜市最高级别的p4生物安全实验室,“磐石”基地,正在组建一个国际联合研究小组,试图破解“静默”病毒机制并研发快速检测方法。由于疫情严峻和人才流失,他们正在向国际社会紧急征召有神经病毒研究背景的专家。
“这是一个机会。”“陈医生”压低声音说,“‘磐石’基地防护等级最高,理论上受‘深渊’渗透的可能性相对较低,而且是目前最接近病毒核心研究的地方。但审查会极其严格,而且内部情况不明。”
进入“磐石”,意味着直接踏入风暴中心,机遇与风险并存。
林曦和陆铭对视一眼。陆铭微微点头,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眼神表明他支持这个决定。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和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林曦冷静地分析。仅仅靠“海外归国专家”的头衔还不够。
“陈医生”沉吟片刻:“档案馆可以为我们伪造几篇高质量的相关领域预印本论文,并安排‘可靠’的同行评议和推荐。但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提出一个足够有吸引力的、针对‘静默’病毒独特神经攻击特性的研究切入点。这需要你真正的专业知识和对现有情报的分析。”
接下来的两天,林曦几乎不眠不休。她结合“档案馆”提供的病毒结构碎片信息、公开的病例报告以及自己之前对“源石”能量的理解,可能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假设:“静默”病毒的神经攻击可能并非随机破坏,而是针对了大脑中某个与意识整合、共情反应相关的特定神经网络模块,其作用机制可能与某种罕见的、受特定频率电磁场影响的离子通道功能紊乱有关。这个假设虽然大胆,但逻辑上能解释部分临床症状,并且指向了一个非常规的研究方向。
她将这一思路整理成一份简洁的研究计划纲要,由“陈医生”通过隐秘渠道,以“林曦”的名义,递交给了“磐石”基地的招募委员会。
等待回应的日子格外漫长。窗外,城市的沉寂中偶尔会被救护车的鸣笛撕裂。每一次鸣笛,都代表又有人被“静默”吞噬。林曦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黑暗中零星灯火,心中充满了一种紧迫感。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陆铭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肩上。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第三天傍晚,通讯器终于响了。“陈医生”带来了消息:“磐石基地对你们的研究提案很感兴趣。明天上午,基地安全委员会的人会来对你们进行最终面审和背景核查。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关。”
成败在此一举。
林曦深吸一口气,看向陆铭。陆铭的目光坚定,仿佛在说:准备好了。
他们将以“林曦”和“陆铭”的身份,去面对一场决定能否打入敌人内部的关键审查。寻找“另一把钥匙”的漫长征程,终于要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而云澜市的迷雾深处,隐藏着真相,也潜伏着更大的危险。
(第13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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