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苍龙之脊。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穿过镇北关的垛口，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声响。
寒气顺着甲胄的缝隙往里钻，像是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在剐蹭着骨头。
城墙的一处背风角落里，两名负责守夜的大周士兵正缩在一起取暖。
一个是满脸稚气，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的新兵“狗剩”；另一个则是胡子拉碴，满脸风霜的老兵“老刘”。
狗剩根本睡不着，尽管摄政王下了令让大家卸甲休息，但那种死亡逼近的压迫感，让他一闭眼就能看到蛮族那狰狞的弯刀。
他偷偷探出头，从垛口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心脏就猛地缩紧了。
城外漆黑的旷野上，蛮族大营的篝火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
风中隐隐传来几十万战马的嘶鸣声，还有那沉闷得如同心跳般的战鼓声。
“叔……”狗剩的声音带着哭腔，拽了拽老刘的袖子，“咱们……真的能活过明天吗？听村里的老人说，那些蛮子都是吃人肉长大的怪物，青面獠牙，刀枪不入……”
老刘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羊皮袄，睁开浑浊的眼睛，叹了口气：“别想明天的事，在这鬼地方，能多活一刻就是赚一刻，摄政王让咱们睡觉，那是恩典，是想让咱们死前能做个饱死鬼，别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个饿鬼。”
“饱死鬼……”狗剩咽了口唾沫，眼中的恐惧更甚。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城墙根下一排排整齐堆放，被厚重的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黑漆木箱，声音颤抖地问道：
“叔，你看那些箱子……长长的，黑黑的，今儿个白天刚运上来的，还不让咱们靠近……那像不像……棺材？”
老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在那一排排肃穆的木箱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变得复杂而悲凉。
“也许吧。”老刘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狠狠咬了一口，“听说那是摄政王特意从京城带来的，你想啊，咱们这么点人，对面可是三十万狼骑，这一仗打下来，还能有几个活口？”
“大概是殿下仁义，想让咱们战死后，能有个收尸的地方，不用曝尸荒野喂了野狼。”
狗剩听完，看着那些“棺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在这些底层士兵最朴素的认知里，那是死亡的象征，是最后的一点体面。
然而，就在这爷俩为自己的命运哀叹时，他们以为正在睡觉的摄政王叶玄，此刻却并没有睡。
城墙中段的瓮城之上，几盏防风灯笼将一小块区域照亮。
叶玄身披玄色披风，手中拿着一根特制的测量尺，正带着林破虏和苏文，在那堆“棺材”旁忙碌。
“苏文，”叶玄蹲下身，指着瓮城入口处的一块地面，声音冷静，“这几箱‘特大号’的，里面加了碎铁钉的，给孤埋在这个位置，地下三尺，不多不少，引线要用双层油纸包裹，这里湿气重，千万不能受潮。”
“是，殿下放心，臣亲自去埋。”苏文顶着两个黑眼圈，却精神亢奋地指挥着几名亲信工兵开始挖掘。
叶玄站起身，又走向那几架巨大的投石机，对林破虏说道：
“破虏，投石机的配重校准了吗？”
“回殿下，已经按照您的要求，重新调试过了。”林破虏回答道。
“记住，”叶玄指着远处那片浩瀚的敌营，目光锁定在那面在夜风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金色狼头王旗上，“明天不需要瞄准人，蛮子那么多，闭着眼都能砸到。”
“我要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把这些罐子，扔到那一面‘狼旗’的百步范围内。”
林破虏看着叶玄像摆弄孩童玩具一样，摆弄着这些足以炸平山头的恐怖杀器，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天在山谷中看到的“天劫”。
“殿下……”林破虏声音有些干涩，“这一仗打完，怕是这苍龙之脊的城墙，都要被削低三寸啊。”
“削低三寸，总比被踏平了好。”
叶玄拍了拍那个冰冷的木箱——那在士兵眼中是装尸体的棺材，在他眼中，却是送葬旧时代的礼盒。
“埋好之后，让所有知情者闭嘴，明晚之前，它们就是‘棺材’。”
部署完所有的“物理炸弹”后，叶玄回到了设在城楼内的临时帅帐。
帐帘刚一掀开，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钱万里，风尘仆仆地迎了上来。
他显然是一路从后方大营赶来的，虽然满脸疲惫，但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里，却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红光。
“殿下！大捷！虽无硝烟，但这真的是大捷啊！”
钱万里甚至顾不上行礼，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给叶玄。
“就在两个时辰前，第一批从南楚走私过来的五万石精米，已经通过水路秘密运抵了我们在后方的大营！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船队正在北上！”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看不见的战役：
“南楚那位长公主虽然下了十八道严令，甚至在淮水边砍了几个带头商人的脑袋，想要杀鸡儆猴，但在那是几十倍的暴利面前，根本挡不住！”
“那些南楚的世家，豪商，甚至是地方官，现在都疯了！他们白天喊着拥护长公主，晚上就偷偷把自家的粮仓搬空，拼了命地往我们这边运！”
叶玄翻看着账册，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而且，”钱万里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因为大量粮食外流，南楚内部的粮价已经彻底失控了，听说金陵城的米价一天三涨，百姓怨声载道，那位长公主现在正忙着平抑国内物价，安抚民心，焦头烂额。”
“短时间内，她绝对没有精力，也没有财力，在军事上对我们搞小动作了。”
叶玄合上账册，将其随手扔在桌案上。
“很好。”
他走到窗前，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窗。
“呼——！”
一股夹杂着冰雪气息，铁锈味以及隐隐约约血腥味的北风，猛烈地灌了进来，吹得帅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叶玄的影子拉得张牙舞爪。
叶玄站在窗口，目光越过城墙。
他看了一眼城墙脚下，那些抱着兵器，蜷缩在避风处瑟瑟发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年轻士兵。
又看了一眼南方，那个被贪婪攻陷，已经不足为虑的富庶邻居。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北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南边的米煮熟了，北边的‘棺材’也铺好了。”
叶玄轻声自语，声音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文有钱万里断其后路，武有震天雷摧其锋芒。”
“呼延豹……”
叶玄伸出手，对着那片黑暗虚空，缓缓握紧了拳头。
“你准备好，迎接这个新时代了吗？”
他转过身，对着那摇曳的烛火，轻轻一吹。
“噗。”
烛火熄灭。
整个苍龙之脊，陷入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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