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军行至淮水北岸，已是深冬。
寒风凛冽，江面虽然未封冻，但那透骨的寒气仿佛能把人的血液都冻结。
中军大帐内，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阴霾。
叶玄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今日的军粮：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和两块硬得能当砖头砸人的杂粮饼，这不是他在作秀，而是三十万大军此刻最真实的处境。
负责后勤的钱万里，此刻正焦躁地在帐内来回踱步，那张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圆脸，此刻愁成了苦瓜。
“殿下，南楚那位长公主……这招实在是太狠了。”
钱万里停下脚步，狠狠地叹了口气：“就在昨天，南楚朝廷颁布了最严厉的‘禁运令’。封锁整个淮水一线，严禁片板下海，严禁粒米北上！违者株连九族！”
“不仅如此，她还派人在江南高价收购余粮，这直接导致南方的粮价在短短三天内涨了五倍！现在，就算我们手里有银子，在江南也买不到一粒米。”
钱万里看着桌上的杂粮饼，声音干涩：“她说这是‘坚壁清野’，她是想不用一兵一卒，就让殿下的三十万大军，饿死在去苍龙之脊的路上。现在军中存粮，只够维持十日了。”
叶玄并没有动那碗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挂在帐壁上的那幅天下舆图上。
他的视线越过宽阔的淮水，落在了那个富庶，繁华却又充满腐朽气息的南方邻居——南楚。
“坚壁清野？经济绞杀？”
叶玄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江玉燕（长公主）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大周刚刚经历内乱，底子薄，耗不起，所以她想用这种‘软刀子’，一点一点割断我的喉咙。”
“可惜啊……”叶玄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放在烛火下轻轻转动，“她太高估了南楚朝廷的控制力，也太低估了……人性。”
那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雪花盐”。
在昏黄的烛光下，它折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纯净，洁白，没有一丝杂质。
在这个还在食用泛黄苦涩粗盐的时代，这不仅是调味品，更是只有最顶级的权贵才配享用的奢侈品，是硬通货。
“钱掌柜，”叶玄把玩着那块盐，语气平静，“你是个顶级的商人，但你还没看透商人的本质。”
“商人的本质？”钱万里一愣。
“在300%的利润面前，”叶玄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诱惑力，“没有哪个商人会记得他是南楚人还是大周人，如果有，那是利润还不够高。”
“甚至，只要利润足够大，他们敢把绞死自己的绳索，亲手卖给刽子手。”
叶玄手腕一抖，将那块雪花盐轻轻抛出。
“啪嗒”一声。
盐块精准地落在了舆图上的淮水一线。
“传孤的摄政王令！”
叶玄霍然起身，眼中精光四射：“即日起，大周官方盐引，不再收银子，只收粮食！”
“一斤雪花盐，换五十斤南楚精米！有多少收多少，上不封顶！无论是谁，只要把粮食运过淮水，就能拿走等价的雪花盐！”
“一换五十？！”钱万里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殿下，这……这比例，简直是在抢劫南楚的粮仓啊！在江南，一斤雪花盐在黑市上能换八十斤米都不止！这其中的利差……”
“这其中的利差，就是我送给那群贪婪之徒的‘买命钱’。”
叶玄冷笑道：“我知道长公主有禁令，有水师封锁，但她的禁令只能管住君子，管不住贪婪的小人。”
“而这世上，最多的就是小人。”
淮水渡口，深夜。
江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能见度不足十步，按照南楚的军令，此刻应当是全线封锁，片帆不得入江。
然而，就在这看似死寂的迷雾深处，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疯狂交易，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
大周一侧：渡口的码头上，无数盏防风灯笼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数百辆特制的加宽马车整齐排列，车上装载的不是兵器，不是金银，而是一袋袋封装精美的“雪花盐”。
南楚一侧：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盏摇曳的渔火。
一艘艘看似破旧的渔船、满载货物的商船，甚至……几艘挂着“南楚江防水师”旗号的官船，正如过江之鲫般，悄无声息地靠向北岸。
“快！动作快点！”
一名身穿锦袍，一看就是某个世家管事模样的胖子，正满头大汗地指挥着手下的苦力，将一袋袋沉重的粮食从船上搬下来，他的眼神中既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贪婪。
当大周的士兵将一袋雪花盐递到他手里时，他迫不及待地用小刀划开一道口子，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那一瞬间，咸鲜纯净的味道在他舌尖炸开，胖子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
“好盐！真的是极品雪花盐！这一趟……发了！发了！”
在巨大的暴利面前，所谓的“通敌叛国”，所谓的“株连九族”，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更讽刺的一幕发生了。
一艘挂着“长公主府”灯笼的小船，蛮横地挤开了一艘普通商船。
船头的管家对着旁边的南楚巡逻官兵呵斥道：“懂不懂规矩？那是给长公主府上二管家留的专用泊位！没看见这旗号吗？让开！”
而那些本该负责封锁江面的南楚水师官兵，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熟练地开始帮着搬运粮食，只为了能从中分润几袋私盐。
淮水之上，原本用来封锁大周的战船，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走私大军最坚实的护航队。
无数南楚的粮食，如潮水般北上，源源不断地填满了大周空虚的粮仓。
三天后，中军大帐外。
钱万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彻底服了。
只见一座座临时的粮仓拔地而起，堆积如山的精米，面粉，几乎要将大营撑爆。运粮的车队排成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疯了……全都疯了。”
钱万里喃喃自语，脸上带着一种见到神迹般的恍惚：“南楚那边的探子回报，江南的米价已经彻底崩盘了，因为所有的豪商，世家，甚至是当官的，都在发了疯一样地搜刮自家的存粮，争着抢着要运到北边来换盐。”
“长公主的禁令，现在连张废纸都不如。”
“殿下，”钱万里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叶玄，眼中满是敬畏，“您不仅一分钱没花就解决了三十万大军的军粮，还顺手……把南楚的物价给打崩了。”
叶玄负手而立，看着那些忙碌的民夫，神色淡然。
他走上前，从一辆刚卸下的粮车上抓起一把晶莹剔透的南楚精米，手指松开，任由米粒如沙漏般从指缝间流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就叫用贪婪打败贪婪。”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望向南方，仿佛穿透了迷雾，看到了那位此刻定然在深宫中暴跳如雷的长公主。
“江玉燕，你的锁链断了。”
叶玄拍了拍手上的米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吃了我的盐，就得听我的话，这批雪花盐流进去容易，想要再拔出来……可就难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出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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