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博弈”之后的第二天深夜。
一封来自太子府的奏请被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所有的中枢部门，直接递交到了皇宫的御书房。
奏请的内容，很简单——太子叶玄，恳请密见陛下，单独汇报北伐军务之后续事宜。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景元皇帝看着那份措辞恭敬的奏折，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讥讽。
“汇报军务？呵呵……”
“朕看，你是来向朕，炫耀你那把刚刚在金殿之上，斩了御史大夫的‘太祖之剑’，究竟有多么锋利吧！”
尽管心中充满了不悦与警惕，但他还是准奏了。
他也想看看。
自己这个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让他看不透的儿子到底还想玩什么花样。
子时，御书房。
气氛冰冷。
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眼神之中充满了帝王独有的审视与敌意。
叶玄则静静地站立在大殿的中央，神情平静，无悲无喜。
没有了白日里金殿之上的君臣朝仪，也没有了寻常人家的父子温情。
父子二人之间，第一次只剩下了最纯粹，充满了疏离与猜忌的君与臣。
叶玄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寒暄与试探。
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由紫檀木打造，上了锁的精致锦盒，双手高高呈上。
“父皇，此物，请您御览。”
太监总管王德福，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锦盒，呈递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打开了锦盒。
当他看清锦盒之内那枚刻着古朴“李”字的白玉玉佩和那份由蛮族降将呼延豹，亲笔画押按下了血手印的“证词”的瞬间，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血色猛地涌了上来。
“砰——”
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整个人豁然站起！眼中爆发出滔天，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杀机。
“好！好一个李嗣！好一个，朕的国之栋梁！”
“朕待他不薄，委以国政！他…他竟敢，勾结外敌，通敌卖国！！”
然而这股足以焚天的帝王怒火，很快便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帝王猜忌所迅速取代。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下方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儿子。
他问出了那个，早已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问题！
“此物如此重要！你，是在虎牢关，便已得到！”
“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你向朕要到了‘军机处’，设好了‘谏察卫’，将兵权，监察权都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之后！”
“才肯将它拿给朕看？！”
他的声音，不大，一字一顿地质问道：
“——叶玄，你，意欲何为？！”
面对皇帝那雷霆万钧的怒火和那充满了猜忌的致命质问。
叶玄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慌乱。
反而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父皇，儿臣，也敢问您一句。”
“若儿臣在凯旋回京的第一日便将此物于金殿之上，公之于众。”
“父皇……您，当会如何处置？”
皇帝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他会如何？
他会立刻暴怒！他会立刻下令，让禁军将李嗣拿下！
但然后呢？
李嗣党羽遍布朝野，兵部，户部，吏部，六部之中有四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京城内外更有无数，受过他恩惠的世家，将领。
他们会坐以待毙吗？
他们一定会疯狂地反扑，他们会以“孤证不立”，“敌将污蔑”，“太子构陷忠良”为由拼死抵抗。
届时整个朝堂，必将大乱。
甚至……甚至会引发，一场无可挽回的京城兵变。
想到这里，皇帝的额角竟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看到父皇陷入了沉默。
叶玄知道，火候到了。
他缓缓地道出了自己的权谋逻辑。
“父皇。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李嗣那一个人。”
“而是他背后那个盘根错节早已与我大周的朝堂，地方乃至军队都深入骨髓地捆绑在了一起的‘世家利益集团’。”
“李嗣不过是这条盘踞在我大周龙体之上，吸食着国家骨血的‘伪龙’的头颅而已！”
“若我们，在一开始就急不可耐地亮出这枚玉佩，那就等于我们只给了自己一个，‘屠龙’的正当理由。”
“却没有给自己准备好一把足以斩断龙头的锋利宝刀！”
“那些与这伪龙同体的世家党羽们必然会以‘孤证不立’，‘蛮夷污蔑’为由在朝堂之上与我们拼死抵抗！届时我们名义上虽然占尽了道理，但实际上却要面对整个腐朽官僚体系的疯狂反扑！”
“其结果胜负难料！国本动摇！”
“所以，儿臣才需要——”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
“——先借北伐之旷世军威，强行设立‘军机处’！这是为父皇您，为我大周，造好了一把能从外部斩断恶龙所有爪牙的军刀！”
“——再借‘断刀案’之机，血溅金殿，破格重设‘谏察卫’！这是为父皇您，为我大周，备下了一张能从内部网住所有残余势力的法网！”
“如今刀已在手！网已备好！”
“儿臣才敢将这份代表着‘通敌’的滔天罪证！这份最正当也最无可辩驳的‘屠龙之名’”
“完完整整地呈于父皇您的面前！”
听完这番话，皇帝呆呆地看着下方那个侃侃而谈的儿子。
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终于彻底地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从凯旋回京的第一步开始，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早已设计好的连环计！
他不是在“要权”，他是在为今天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宴准备工具。
在巨大的震撼之下，皇帝最终完全同意了叶玄那以一年为期，先剪除羽翼，再动摇根基，最后一击致命彻底收网”的稳妥方案。
因为他知道，这是风险最小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他将那枚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李”氏玉佩，亲手从锦盒中拿了出来。
又亲手交还到了叶玄的手中。
这个动作等于是一份由皇帝亲自签发的“清洗授权书”。
“儿臣，告退。”
叶玄叩首，谢恩，缓缓地退出了御书房。
当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的黑暗中时。
他知道自己今天这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坦诚。
虽然为自己换来了皇帝的绝对“授权”。
但也等于将自己那滴水不漏的布局能力和那颗深不可测的帝王之心，彻底地暴露在了父皇的面前。
御书房内，皇帝独自一人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如此心思，如此手段……”
他抬起头看向叶玄离去的方向，那股因为“双剑博弈”而暂时压抑下去的杀机在这一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也更加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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