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荒原，葬星峡谷外围。
凌邪取出一枚色泽灰暗、形似枯骨的令牌——这是当初在往生栈时，墨老留下的联络信物。令牌触手冰凉，非金非木，表面刻有繁复的幽冥符文，中央一个“栈”字隐约流转着幽光。
按照墨老当初告知的方法，凌邪将一缕精纯的混沌之气注入令牌，同时心中默念墨老的名讳与往生栈的方位意象。
令牌微微一震，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淡淡的灰色雾气。雾气并不扩散，反而在令牌上方尺许处凝聚，逐渐形成一面模糊的水镜。水镜之中光影晃动，片刻后，显现出墨老那张熟悉的、带着三分疲惫七分莫测的苍老面容。
“哦？是你。”墨老的声音透过水镜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看来你在遗弃之地收获不小，竟已能主动催动这‘栈令’了。找老朽何事？”
水镜传讯显然消耗不菲，且有时限。凌邪也不废话，直接道：“墨老，我需要一条前往琅霄域的通道。听闻往生栈有此门路，愿以物易之。”
墨老眼中精光一闪：“琅霄域？那地方规矩多，文绉绉的，可不比幽冥域自在。你去那里作甚？”
“寻人，问道，避祸。”凌邪言简意赅。
“呵呵，避祸……你身上的‘祸’可不小。丹霄阁、器霄殿的通缉令已扩散至周边数域，幽冥殿里对你感兴趣的也大有人在。”墨老慢悠悠道，“不过，老朽的往生栈，做的本就是刀尖上的生意。通道，有。代价，也不小。”
“何价？”
墨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手头可有‘忘川水晶’？品质上乘的那种。”
凌邪心中一动，果然如此。他面上不动声色，将刚刚采集到的一块拳头大小、内部似有黑色水波荡漾的深蓝色水晶举起，对着水镜展示。“此物如何？”
墨老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不错，幽冥水性与遗忘道韵都很纯粹，是上品。你有多少？”
“足够交易。”凌邪没有透露具体数量。
“好！”墨老抚掌，“忘川水晶，确是老朽所需之物。但仅凭此物，换取一次定向、安全、且不留记录的跨域传送，还不够。”
“还需何物？”凌邪早有准备。
“还需你，替老朽下一局‘棋’。”墨老的笑容变得深邃，“或者说，替老朽去一个地方，取一件东西，顺便……清理一些碍事的‘棋子’。”
“何地？何物？何人？”凌邪追问。
水镜的波动开始加剧，影像有些模糊，显然快要支撑不住。墨老快速说道：“地点在‘黑渊断层’，位于幽冥域与琅霄域交界处的空间夹缝中，那是一处上古战场遗迹，也是‘碎星古道’的一条不稳定分支。那里有一尊‘镇魂石碑’，碑下压着一枚‘阴冥玄铁令’。将此令取回给我。至于碍事的‘棋子’……你到了便知。那里如今被一伙自称为‘蚀骨盟’的流寇占据，他们也在打那令牌的主意。清理他们，令牌归你交差，他们身上的东西，都归你。”
“黑渊断层……蚀骨盟……”凌邪迅速记下这些信息，“取得令牌，交予你，你便提供通往琅霄域的传送？”
“然也。”墨老点头，“不仅如此，老朽还可额外赠你一份关于琅霄域‘文气本源’可能出现区域的古卷情报，算是对你完成这趟‘脏活’的额外酬劳。如何？”
文气本源！这正是凌邪计划在琅霄域探寻的目标之一！墨老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并且以此作为筹码……此人情报网络之深，图谋之大，令人心惊。
但眼下，这的确是最具可行性的方案。既有明确目标（取令牌），又有额外收益（情报、战利品），还能解决通道问题。
“时限？”凌邪问。
“一月之内。”墨老道，“一月后，若你未归，或令牌落入他人之手，交易作废。老朽会另寻他法，而你们……就自己想办法穿越碎星古道吧。”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水镜剧烈波动，即将溃散。
“黑渊断层的具体空间坐标，以及‘蚀骨盟’的已知信息，会通过栈令传递给你。准备好后，催动栈令，老朽会为你短暂打开一条通往断层外围的临时通道。”墨老最后说道，“记住，一月为限。祝你好运，小家伙。”
话音落下，水镜“啵”一声轻响，彻底消散。灰色雾气缩回令牌，令牌恢复黯淡。
凌邪握着微微发烫的令牌，沉默片刻。脑海中，墨老传递过来的信息流正在缓缓展开，那是一幅略显模糊的空间坐标图，以及关于“黑渊断层”和“蚀骨盟”的零碎情报。
“墨老怎么说？”云芷鸢和白清薇围拢过来。
凌邪将交易内容简述一遍。
“黑渊断层……上古战场遗迹……镇魂石碑……”白清薇秀眉微蹙，“听起来就不是善地。那‘蚀骨盟’能在这种地方立足，定然凶悍。”
“墨老以文气本源情报为饵，分明是算准了凌大哥所需。”云芷鸢敏锐地点出关键，“他似乎在引导你去那里。那‘阴冥玄铁令’恐怕也不只是信物那么简单。”
凌邪点头：“我知道。这是一场互相利用的交易。我们借他的通道脱身，他借我们的手取牌清场。各取所需，但其中风险，需我们自己承担。”他看向二女，“黑渊断层环境复杂，且有强敌盘踞。你们……”
“自然同去。”云芷鸢毫不犹豫，眼神坚定，“我的力量需要实战磨砺，那里正是好去处。况且，我隐约觉得，上古战场遗迹，或许会与神庭时代有关联。”
“我也去。”白清薇接口，“我对幽冥域与琅霄域交界地带的空间特性有所研究，或许能帮上忙。而且，清微山的一些净化法门，对付阴邪流寇或有奇效。”
见二女态度坚决，凌邪不再多言。伙伴的意义，正是在于并肩面对未知与危险。
“好。我们稍作休整，准备充分，便出发前往黑渊断层。”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便在葬星峡谷外围寻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岩洞，进行战前准备。
凌邪主要做三件事：一是进一步巩固法则境初期的修为，将新领悟的空间法则碎片与雷遁、拳法更深融合；二是研究墨老传来的关于黑渊断层的环境信息——那里空间结构脆弱，常有空间裂缝和乱流，阴气、死气、煞气混杂，还有上古残留的阵法禁制与战魂执念，需要格外小心；三是尝试以混沌之气模拟“蚀骨盟”可能使用的阴毒功法特性，思考应对之法。
云芷鸢则继续淬炼血脉，并着重参悟《焚天秘录》中记载的几门适合群战与净化环境的凰族神通。她发现，自己的净世凰炎对阴魂死煞似乎有额外的克制作用。
白清薇则整理携带的符箓、丹药，并在一块玉简中刻画模拟了几个针对空间不稳定环境和阴邪阵法的联合破解方案，与凌邪、云芷鸢商讨配合细节。
第三日清晨，准备妥当。
凌邪取出栈令，再次注入混沌之气。这一次，令牌发出的灰色雾气更为浓郁，直接在三人面前空中凝聚、旋转，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断波动的灰色漩涡。漩涡深处，传来阵阵混乱的空间波动与凄厉的风啸声。
“通道已开，维持时间有限，速入！”墨老苍老的声音隐约从漩涡另一端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凌邪与云芷鸢、白清薇对视一眼，彼此点头。
“走！”
凌邪率先踏入灰色漩涡，身影瞬间被吞没。云芷鸢紧随其后，白清薇断后。待三人都进入后，灰色漩涡剧烈颤抖几下，迅速收缩，最终消失无踪，只留下岩洞中淡淡的、很快散去的空间涟漪。
短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颠簸与撕扯感后，脚下一实。
三人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之中。
天空是诡异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如同伤痕般遍布天幕，偶尔渗出惨白或暗红的光。大地呈现一种焦黑的颜色，布满了巨大而狰狞的沟壑、深坑，以及随处可见的、半掩埋于焦土中的巨大骸骨与残破兵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深沉的不甘与怨怒交织的意念残留。远处，隐隐传来鬼哭般的风声，以及某种低沉、混乱的嘶吼。
灵气极其稀薄且狂暴，阴气、死气、煞气却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形成淡淡的黑色雾霭飘荡在低空。视线严重受阻，神识探查也受到极大干扰，仿佛被无数充满恶意的念头所阻隔。
这里便是黑渊断层——一处被遗忘在空间夹缝中的上古战场坟墓。
“好重的煞气与死意。”白清薇脸色微白，立刻运转清微山心法，体表泛起一层淡淡的清光，抵御外界负面能量的侵蚀。
云芷鸢眉心凤凰胎记微热，净世凰炎的气息自发流转，将靠近的阴煞之气净化驱散。她环顾四周，低声道：“这里陨落的生灵，生前修为恐怕都不低。即使过去漫长岁月，执念与战意仍未完全消散。”
凌邪的混沌雷瞳悄然开启，眸中紫金雷霆微闪，勘破虚妄。在他的视野中，这片焦黑大地上，飘荡着无数淡薄却充满攻击性的残魂执念，它们无意识地游荡，对生者充满憎恶。更远处，一些地形扭曲、能量异常的区域，显然残留着上古禁制或天然形成的险地。
墨老传来的坐标信息在脑海中浮现。镇魂石碑的位置，大约在此地向东三百里左右的一处“沉魂谷”内。而“蚀骨盟”的据点，根据零散情报推测，很可能就在沉魂谷附近。
“方向东，沉魂谷。收敛气息，谨慎前行。此地残魂禁制遍布，勿要轻易触碰未知之物。”凌邪沉声吩咐。
三人当即展开身法，在焦黑破碎的大地上小心前进。凌邪一马当先，雷瞳不断扫视前方，规避那些能量异常点和游荡的密集残魂群。云芷鸢居中，净世凰炎的气息隐隐笼罩三人，形成一层净化屏障。白清薇殿后，手中扣着几枚破煞清心符，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行不过数十里，他们便遭遇了第一次真正的“本土生物”袭击——从一处看似平静的焦土坑中，猛地窜出七八条浑身漆黑、形似蜈蚣、却长着惨白人脸的怪物！这些“人面尸蜈”气息阴毒，速度快如闪电，口中喷吐着带有强烈腐蚀性与神魂麻痹效果的黑色毒雾！
“小心毒雾！”白清薇娇叱一声，手中清光符箓率先打出，化作一片清辉，暂时阻隔毒雾蔓延。
凌邪并指如剑，数道凝练的混沌劫雷剑气激射而出，精准地贯穿几条人面尸蜈的头颅，雷光炸裂，将其阴魂核心瞬间湮灭。
云芷鸢则玉手轻挥，一片如羽毛般的净世凰炎飘洒而出，沾上那些人面尸蜈的躯体，立刻熊熊燃烧，不仅焚毁其肉身，更将其蕴含的怨毒煞气一并净化，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凄厉的尖啸。
战斗迅速结束，但三人都没有放松警惕。这里的生物，似乎都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诡异的特性。
“此地不宜久留，战斗动静可能引来更多东西。”凌邪快速清理了战场（这些人面尸蜈的甲壳和毒腺有些价值），三人立刻加速离开。
越往东，环境越发险恶。他们遭遇了突然爆发的“阴煞地火”，穿越了布满无形“空间刃”的狭窄裂谷，避开了几处明显有上古残阵运转、散发危险波动的遗迹废墟。
途中，他们也发现了一些近期活动的痕迹——散落的简易营地灰烬、某些被暴力破解的禁制残痕、以及几具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胸口绣有白骨图案的修士尸体。从尸体伤痕看，有的是死于本土凶物，有的则明显是被人从背后袭杀，财物也被搜刮一空。
“是蚀骨盟的人。”白清薇检查了一具尸体，“看服装标记没错。他们内部似乎也并不太平。”
凌邪蹲下身，仔细观察一具尸体脖颈处的一道细微剑痕，眼神微凝：“出手者剑法极快，且蕴含一种独特的阴寒剑气，专破护体罡气。不是寻常流寇手段。”
正思索间，他忽然感应到极远处，大约沉魂谷方向，传来一阵隐约的、却异常激烈的能量波动！其中夹杂着怒吼、兵器交击声，以及某种沉重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那个方向……是沉魂谷！有人在那里交手，动静不小！”云芷鸢也感应到了。
凌邪当机立断：“过去看看！小心隐匿！”
三人立刻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借助地形掩护，朝着能量波动的源头疾驰而去。墨老的任务是取令牌并清理蚀骨盟。如今沉魂谷有变，正是浑水摸鱼、探查虚实的最佳时机。
一刻钟后，他们潜行至一片高耸的、由无数骸骨与焦岩堆积而成的山岭之上。向下望去，下方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陨星砸出的盆地——沉魂谷。
而此刻，谷中的景象，让三人瞳孔皆是一缩！
只见盆地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十丈、通体漆黑、刻满无数痛苦扭曲面孔与古老镇魂符文的巨碑——镇魂石碑！石碑底部，隐隐有暗红色的锁链虚影延伸至地底，仿佛锁着什么。石碑周围的地面，布满玄奥的阵纹，此刻正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而石碑附近，正在爆发一场混战！
一方，是数十名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白骨图案的蚀骨盟匪修，其中为首的三人，气息赫然都在法则境！一个独眼壮汉手持重斧，一个侏儒老者挥舞毒幡，一个妖艳女子指捏桃花，攻势狠辣阴毒。
而他们的对手，却并非另一伙匪修，而是……一群行动略显僵硬、但进退有据、浑身笼罩在残破铠甲虚影中的——上古战魂！这些战魂数量近百，虽然个体实力大多在神通境层次，但彼此配合默契，结成一个残缺的古战阵，竟然勉强抵挡住了蚀骨盟的进攻！战阵中央，似乎还有一个更为凝实、手持断戟的高大战魂在指挥。
更让人意外的是，在战场的另一侧边缘，还站着另一小撮人！约莫七八个，服装各异，但个个气息精悍，最低也是神通境后期。他们冷眼旁观着蚀骨盟与战魂的厮杀，并未介入，但目光不时扫向镇魂石碑底部，显然也在打着令牌的主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凌邪低语，“蚀骨盟在攻打守护石碑的战魂遗阵，而那伙旁观者，想来也是觊觎令牌之人。只是不知属于哪方势力。”
他的目光，尤其落在那伙旁观者中，一个怀抱长剑、闭目养神的青衣男子身上。此人气息最为隐晦，但给凌邪的感觉，却比那三个蚀骨盟的法则境头领，更加危险。
“那剑气……”凌邪回想起路上尸体脖颈的剑痕，眼神微眯。
看来，这潭水，比墨老描述的，还要浑得多。
令牌尚未现世，多方势力已然齐聚这沉魂谷。
他们这三只新来的“黄雀”，又该如何在这混乱的棋局中，落下一子，达成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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