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总，俺又来麻烦您了。”
铁柱站在陈海面前，双手粗大，布满老茧，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互相搓着。
陈海正和宋献策在沙盘地图上标注着什么，闻言放下手中的木炭，示意他坐下。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陈海对铁柱这种主动汇报的态度，很是满意。
不怕有问题。
就怕有问题还藏着掖着，最后在战场上，用人命去填那个窟窿。
“百总，是这样的。”
铁柱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
“您给的那些神机，实在是太好用了！现在不管是木匠坊还是铁匠坊，干活的效率都比以前快了五六倍不止！”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满是兴奋。
但很快，话锋一转，眉头又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可是……”
“可是，大伙儿也发现，咱们的本事，好像有点跟不上这些神机了。”
“就拿那个车床来说，俺们能车出又圆又直的木棍，但要是想车个带弧度的，或者是一头大一头小的那种，就完全不知道该咋下手了。”
“还有铁匠坊那边，想打个更复杂的农具，比如带拐弯的犁，也是反复试验，废了好多铁料，都弄不好。”
他脸上满是苦恼，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俺和几个老师傅琢磨了好几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感觉……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铁柱的话，很朴实，却像一把锥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陈海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一天必然会到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给的图纸，是“鱼”。
而制造这些东西的底层逻辑和科学原理，才是真正的“渔”。
不把“渔”教给他们，他们永远只能是模仿者，而绝无可能成为创造者。
一个只会模仿的团队，没有未来，更没有资格去面对洪承畴那样的敌人。
一旁的宋献策听了，也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主公，铁柱总管所言，确是如今工坊发展的瓶颈。”
“工匠之艺，多为父子相传，或师徒口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今骤然接触主公您的神妙之器，一时间难以融会贯通，也是常理。”
陈海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着新兴的技术力量，一个代表着传统的行政管理，心中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型。
他笑了。
“遇到瓶颈，是好事。”
“说明我们在进步，而不是在原地踏步。”
他把目光转向铁柱，又看了看宋献策，一字一句地说道。
“宋先生，你前几日不是还在说，要为营中的孩子们开办蒙学，教他们读书识字吗？”
宋献策点头道：“确有此事，献策已在筹备，只等那几位识字的女子过了隔离之日，便可开课。”
陈海站起身，在小小的营帐中踱了两步，然后猛地停下。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然孩子们要上学，那我们这些大人，也不能落下！”
“我决定！”
“在营地里，再开办一个学堂！”
“一个，专门给匠人们上的学堂！”
什么？！
此言一出，铁柱和宋献策同时愣住了，如同被雷劈中。
给匠人开办学堂？
自古以来，学堂都是读书人的地方，是圣贤门庭。
匠人，学的叫手艺，那是在作坊里，跟着师傅，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
哪有把一群满身油污、膀大腰圆的工匠，集中到学堂里去上课的道理？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主公，这……这恐怕不妥吧？”宋献策第一个提出疑虑，他本能地从世俗常理出发，“匠人师傅们，各有各的绝活，也各有各的脾气。让他们像三岁孩童一样，坐在学堂里听课，怕是会引来抵触啊。”
“是啊，百总。”铁柱也挠着头，觉得这事太玄乎了，“让俺们干活行，让俺们拿笔杆子，那不是要了俺们的命吗？”
陈海看着他们，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自信。
“谁说学堂，就一定要拿笔杆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这个匠人学堂，不教之乎者也，不教四书五经！”
“我只教他们，为什么木头车起来会是圆的！”
“为什么杠杆能撬起千斤巨石！”
“为什么齿轮能传递力量，能让机器转得或快或慢！”
“我要教的，不是死记硬背的功夫，而是能让他们想通透，能让他们自己造出新东西的——‘道理’！”
陈海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铁柱和宋献策的心上！
两人再次被陈海那石破天惊的思维给震撼了。
他们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但他们能感觉到，陈海正在描绘一幅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无比宏伟的蓝图！
铁柱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陈海画出飞梭织布机图纸时的情景，那种如同神迹降临般的震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心中的所有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对啊！
百总，他不是凡人！
他懂的那些东西，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神仙之学！
现在百总愿意把这些神仙之学传授给他们，那是多大的恩赐？
自己怎么能用凡人的心思去怀疑呢？
“百总！俺明白了！”
铁柱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
“俺觉得这事能成！”
“现在营里那帮匠人，哪个不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上次那飞梭织布机造出来之后，张二娘带着姐妹们天天夸，说您造的是巧夺天工的神物！”
“现在大伙儿心里，您就是活神仙！您说要教大伙儿只有您才会的本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谁敢有二话？”
“俺这就去跟他们说！想学的，都给俺报名！”
铁柱说着，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跑，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陈海笑着拦住了他。
“不急这一时。”
他看向宋献策，目光沉稳。
“先生，这件事，还需要你和铁柱一起操办。”
“地点，就设在匠作营旁边，新建一个大工棚，当做教室。”
“所有工坊，每个坊，按照手艺高低，分批次来上课，不能耽误了正常的生产。”
“最后，告诉所有匠人。”
陈海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来上课，不但不扣工分，表现好的，还有奖励！”
“奖励肉！”
“奖励粮食！”
“家里的婆娘孩子，优先供应！”
宋献策看着陈海那志在必得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服。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见证了一个开创历史的决策。
将知识，系统地、有组织地传授给工匠阶层。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可想象，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一旦成功，这支队伍所能爆发出的潜力，将是无穷无尽的！
“主公高瞻远瞩，献策，万分佩服。”
宋献策躬身一揖，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献策，这就去和铁柱总管一同安排！”
消息传出，整个匠作营，再次彻底沸腾了。
一开始，确实有少数人觉得别扭，嘀咕着自己一把年纪了，胡子都白了，还要去上学，实在丢人。
但当他们听说，这是百总亲自授课，教的是能造出“神机”的本事时，所有疑虑都变成了狂热的期待。
尤其是当“上课有肉吃，家人优先供应”的奖励传开后，报名的人差点把铁柱的门槛给踏破了！
在这个时代，手艺人地位不高，敝帚自珍是常态。
谁都想学点真本事，好端稳自己的饭碗。
现在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能学到“神仙之学”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一时间，整个匠作营学习氛围空前高涨。
人人都掰着手指头，盼着能早日轮到自己，去听听百总的“神仙之学”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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