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新建成的真空熔炼车间。
高墙上，朱红色的标语“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那里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金属罐体，造型奇特，充满了蛮横的工业美感。
龙国第一台，或许也是世界第一台，真空悬浮电弧熔炼炉。
它的外壳由厚重的钢板焊接，
旁的控制台是标准的六十年代风格，巨大的黑色胶木旋钮，一排排闪烁着红、绿、黄三色光芒的指示灯，几块巨大的指针式度数盘上，指针正微微颤动。
这台机器，是李林与苏晚晴在那块黑板上，用粉笔灰构建出的疯狂世界的现实投影。
它更是整个攀枝花基地，无数工人与技术员，用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奋战，浇筑出的心血结晶。
李林和苏晚晴并肩站在最前方。
隔着一块厚重的、泛着淡黄色的石英观察窗，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炉体深处。
苏晚晴的双手在身侧收紧，指尖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在加快。
李林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只是伸出手，指尖在控制台上一个参数旋钮上轻轻一拨，校准了最后的读数。
随后，他拿起了挂在旁边的黑色通话器。
“各单位注意。”
他的声音透过老旧的扬声器，在巨大的车间内扩散，
“真空度检查。”
“报告！真空度10的负4次方帕，符合标准！”
“电磁悬浮线圈供电准备。”
“供电准备就绪！”
“主电弧电源准备。”
“主电弧电源准备就绪！”
他没有看身旁的苏晚晴，也没有看身后那些领导和专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炉膛内那个小小的金属托盘上。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灰色的、布满孔隙的海绵状金属。
海绵钛。
“开始。”
他身旁，一位老技师，合上一道巨大的闸刀开关。
“轰——”
控制台上，所有电流表的指针齐齐打向一个惊人的刻度。
透过那扇厚厚的观察窗，他们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炉膛内，那块静置的海绵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举着，脱离了托盘的支撑，缓缓向上飘浮。
最终，它悬停在了炉膛的正中心。
没有任何实体接触，没有任何机械臂，就那样突兀地、违反常理地，悬浮于一片虚无之中。
“天……”人群中传来一声极低的惊呼，又被主人死死地捂住。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李林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第二个指令清晰地发出。
“点火！”
另一名守在控制台前的技术员，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鲜红色的按钮。
“滋啦——！”
一道刺眼到极致的蓝色电弧，撕裂了炉膛内的黑暗。
它精准地击中了那块悬浮的海绵钛。
那块坚硬的金属，在电弧释放出的恐怖高温下，几乎是瞬息之间，就从固态熔化成了一团液态的球体。
它不再是暗淡的灰色。
而是一团耀眼的、不断翻滚沸腾的银色液体。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近乎神迹的一幕，震撼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亲眼看到，那团银色的液态金属球，在强大的电磁力约束下，稳定地悬浮着。
它剧烈地翻滚，内部的杂质在超高温和高真空的环境下被迅速气化，然后被真空泵彻底抽离。
“注入A1号元素。”李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
随着指令，一道细微的金属粉末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地射入那团液态金属球中，瞬间融入其中。
“注入V2号元素。”
又一道不同颜色的粉末流被注入。
整个过程中，铝、钒等不同的合金元素，在完全无接触的状态下，与钛液实现了原子层面的完美融合。
没有坩埚的污染，没有杂质的残留。
这不像是一场工业生产，更像是一场在真空宇宙中进行的，精密到极致的外科手术。
几分钟后。
李林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电弧熄灭。
那道恐怖的蓝色闪电消失了。
低沉的嗡鸣声也随之停止。
那团光芒万丈的液态金属球，在电磁力的最后引导下，缓缓下落，精准地注入到炉体下方的石墨铸模之中。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冷却室的厚重闸门缓缓开启。
一股白色的冷凝雾气，如同巨兽的呼吸，猛地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半个车间。
当冰冷的雾气渐渐散去。
一架通体漆黑的机械臂，稳稳地夹着一块银光闪闪的金属锭，从冷却室中缓缓移出。
它静静地停在众人面前。
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孔与瑕疵。
在车间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它反射出金属独有的、冰冷而又坚硬的凛冽光泽。
那是一种纯粹的力量感，一件无可挑剔的工业艺术品。
第一块，采用全新悬浮熔炼工艺制造的tc4钛合金锭，宣告诞生！
短暂到令人窒息的沉寂之后，整个车间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成功了！”
“我的天！我们真的成功了！”
无数工人、技术员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几个参与了全程攻关的老工人，
更是摘下帽子，用粗糙的手背用力地擦着眼角。
人群之中，钱老和李林却都没有动。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性能测试中心。
所有人，都将自己塞到了几台老旧但保养精密的测试设备周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墙壁上，那台老式挂钟发出的“滴答”声，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一块从那块完美钛合金锭上切割下来的标准试样，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拉伸试验机上。
“开始！”
随着一名研究员低沉的口令，机器启动，液压系统发出沉闷的低吼。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个连接着试样的指针式测力计上。
指针，开始缓缓移动。
100兆帕……
300兆帕……
500兆帕……
指针的移动平滑而稳定，没有丝毫的迟滞与颤动。
监工站在最前面，双手背在身后，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身后，几位从京城来的材料学专家，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
800兆帕！
这是国标的优秀线！
达到了这个标准，就意味着这种材料可以列入国家战略储备。
指针没有停。
900兆帕！
超过了……超过了毛熊的Vt6！”一位专家压低声音，但话语里的震惊却掩盖不住。
指针依然没有停。
1000兆帕！
曙光计划的设计指标！
“好！”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终点。
然而，那根纤细的指针，在短暂地触及1000兆帕的刻度后，继续向前推进！
1050兆帕！
1080兆帕！
1100兆帕！
整个测试中心，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那根不断创造奇迹的指针。
终于，在指针抵达1121兆帕的位置时，它猛地一顿！
“咔嚓！”
试样，断了。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最终定格的数字。
1121兆帕！
比曙光计划的设计指标，那个他们奋斗了多年都无法企及的数字，足足高出了超过10%！
“下……下一个！”
“冲击韧性测试！快！”
新的试样被飞快地送上传送带。
巨大的摆锤被拉到最高点，然后呼啸着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记录员的手在发抖，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在记录板上写下了那个同样惊人的数据。
“高温蠕变测试！”
第三块试样被送入高温炉，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加热到通体赤红。
“500摄氏度，加载！”
一项接着一项的测试，在紧张到极致的氛围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份又一份写满了数据的报告单，没有经过任何整理，就被用最快的速度，直接送到了监工的手中。
他面前的桌子上，那些薄薄的纸张，越堆越高。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
当他看到最后一份，关于疲劳寿命测试的报告单时，那双浑浊但此刻却无比明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快，让身后的警卫员都吓了一跳。
监工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抓起桌上的几份核心报告，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整个测试中心的人，嘶吼出声！
“抗拉强度……1121兆帕！比设计指标高了12%！”
“高温性能……在500摄氏度的高温环境下，强度保持率，超过90%！”
“疲劳寿命……循环次数，突破了我们现有测试设备的上限！它还没有坏！”
监工高高举起手中的报告，
“完美！这是为我们龙国的航空航天事业，量身定做的完美材料！”
“李林同志！”
“有了它，‘曙光’的发动机叶片，我们有了！发动机的承力外壳，我们也解决了！”
“但是！”
“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我要你用这种新材料，用你那套新工艺，给我造出全世界最先进的，一体成型整体式涡轮盘！
你，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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