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鋆的才学与潜力，族中皆知。
沈洵这番话，既是表明了对孙子的信心，也是亮出了沈家的底牌。
我们自有英才，不必卑躬屈膝去求那嗟来之食！
议事堂内陷入寂静。
沈隆等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沈鋆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只有靠陈淮才能出头”的论调显得苍白无力。
一直闭目的族长终于缓缓睁开眼，浑浊目光扫过全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他手中拐杖轻轻一顿地。
“够了。”苍老声音不怒自威。
“我沈家，立足此地数百年，靠的是耕读传家，靠的是忠孝节义。
当年陈淮忘恩负义，我沈家未曾阻拦，是给他留了颜面，也是守住了我沈家的气度。
如今他官威赫赫，便想回头来折辱我沈家，动摇我沈家根基？”
族长声音渐沉，凛然道：“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
他看向沈洵，微微颔首：“洵弟说得对，鋆哥儿是我沈家的希望，沈家前程，当由沈家子自己挣来，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他一锤定音：“陈淮之议，我沈家，不受！传话出去，沈章是沈家子，此生不改。
我沈家子的前程，不劳陈刺史费心！他若有其他手段，我沈家，接着便是！”
族老会议的结果，伴随着族长斩钉截铁的话语，迅速传遍了沈家。
沈箐院内，听到消息的沈章，心弦一松。
她握紧了拳，这仇她记下了。
陈淮，若我有机会掌权……
*
陈淮得知沈家宗族竟敢断然拒绝他的“好意”，
尤其是族长那番“前程自挣，不劳费心”的言论传来，
简直如同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一拳砸在案上，脸色铁青，眼中狠戾翻滚。
“好！好一个硬骨头的沈家！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淮咬着牙，怒道，“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
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一道道指令发出，目标直指沈家所有明面上的产业。
城内的绸缎庄、粮铺、当铺，城外的田庄、桑林、乃至依靠沈家生存的几支小船队。
查账、盘税、验契、清点人工……名目繁多，频率密集，摆明了就是要让沈家鸡犬不宁，直至彻底屈服。
然，负责具体执行此事的玉波县令李屈，却是有苦难言。
他坐在县衙后堂，看着桌案上陈淮那边传来的又一道措辞严厉的“督促”手令，愁得直揪胡子。
“唉，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李屈和幕僚面面相觑，长吁短叹，“陈刺史这分明是要逼本官做那恶人，将沈家往死里整！”
幕僚缩着脖子，小眼睛滴溜溜转：“东翁，陈刺史势大，他之吩咐，若明着违抗，只怕……只怕您这顶乌纱……”
“本官岂能不知陈刺史势大？”李屈烦躁地打断他。
“一州刺史，捏死我这个七品县令如同捏死蚂蚁，可沈家……”
他左右望了望，声音低了些，“沈家在这玉波县乃至整个州府，盘根错节数百年，姻亲故旧遍布，族中虽无高官，
但沈洵曾经为官，门生故旧尚存几分香火情的也不是没有。
沈家平日里与人为善，在乡间名声颇佳，并无劣迹。
我若真下死手，把沈家往死里整，且不说证据难寻，
就算勉强罗织罪名，这“构陷良善、为虎作伥”的污名，我背得起吗？”
幕僚苦着脸：“那……这左右为难，如何是好？”
李屈掐指算着，脸色更苦，“本官任期将满，考评在即，还指望能挪个好窝呢！
此时若闹出逼垮本地大族的丑闻，政绩考评还要不要了？
为了一个即将离开此地去福州赴任的陈刺史，把本地势力得罪到死，断送自家前程？
这……这简直是赔本买卖，血亏啊！”
幕僚躬身应是，却还是点明现状，“可现下不得不听陈刺史的……”
李屈唉声叹气，喃喃自语，“这可当真是愁煞人也。”
两人相对发愁之际，后堂帘子一掀，县令夫人傅晶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她将托盘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柳眉倒竖，显然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
“瞧瞧你这点出息！”傅晶指着李屈的鼻子，恨铁不成钢，
“当初阿翁给你起名‘李屈’，还真是未卜先知！
遇到点事儿就委屈求全，左右为难！你这名字算是起对了！天生就是受气的命！”
李屈被妻子数落得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只得讷讷道：
“夫人……你这……唉，我这不是正想法子嘛！你有高见，倒是说来听听？”
傅晶嗤笑一声，凤眼斜睨：“我若有既不得罪上峰又不祸害乡邻的‘高见’，你这县令之位，合该换我来坐！”
她话虽如此，却还是点了一句：
“总之，沈家不能倒，至少不能倒在你任上，倒在你手里！
陈刺史的面子嘛……哼，他还能日日盯着你这玉波县不成？
做做样子，应付过去便是了！
等他去了福州，天高皇帝远，还能把手伸这么长？”
说罢，傅晶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李屈被夫人一顿抢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幕僚更是噤若寒蝉。
半晌，李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夫人话糙理不糙，虽然骂得狠，却点明了他的处境和底线。
“罢了罢了……”李屈对幕僚吩咐道，“就……就按‘做做样子’来！
陈刺史那边，场面要给足，人派出去，封条贴起来，动静闹大点！
但具体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石臣，你是个明白人，该知道如何把握分寸。
总之，沈家，不能真垮在咱们手里！”
幕僚心领神会，连忙躬身：“东翁高明！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定会‘好好’检查，绝不让东翁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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