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立威，杖责冯朗，锁拿冯家管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沉寂多年的云川县泛起了滔天巨浪。
沈章深知冯家的报复和更多暗处的冷箭必然会接踵而至，
她必须争分夺秒，在风暴完全降临前，站稳脚跟，并真正开始掌控这个县城。
“民以食为天，农为国之本。”次日，沈章再次换上布衣，带着苏秀和两名赵家子，深入田间地头。
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查看，而是开始“督耕”。
她不再只是询问，而是直接卷起裤脚，下到尚有积水的烂泥田里，查看秧苗的根系，捻搓土壤的墒情。
她指挥着跟随的赵家子和少数几个被岩沙派来的本地衙役，协助农户清理那些淤塞最为严重的水渠段落。
“县令大人……这，这如何使得！”老农看着沈章裙摆沾满泥泞，惊得手足无措。
“有何使不得？”沈章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对着日头眯起眼，“粮食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不是从公案上变出来的。不亲自看看，怎知症结何在？”
她一边劳作，一边与农户攀谈，不再问敏感的赋税和冯家，而是问具体的耕种技艺，往年收成，常用的种子，遇到的病虫害。
她务实态度，渐渐消融了部分农户的恐惧和隔阂，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几天下来，沈章心中对云川的农业困境有了更清晰的轮廓，水利长期失修是表象，更深层的是土地兼并，农具匮乏，耕牛短缺，以及农技落后。
这些都不是简单下令就能解决的。
除了督耕，县衙内部，沈章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搭建”。
她亲自撰写了一份公文，发往姚州刺史府。
文中详细陈述了云川县库空如洗。
吏员严重缺额，主簿及六曹佐吏多有缺失，
春耕过半却水利废弛，民生困顿的严峻现实，恳请州府拨付钱粮，派遣得力吏员，以解燃眉之急。
“明府，州府……会理会我们吗？”林施看着那封即将发出的公文，有些怀疑。
她这些天协助整理旧档，深刻体会到云川是被上面遗忘的角落。
沈章封好火漆，嘴角噙着冷笑：“要，自然是要的。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也是表明姿态。至于给不给……”
她将公文递给一名赵家子，吩咐其快马送往州城，“我们难道还真的指望他们？”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聚集在二堂的核心众人，神色一肃：
“从即日起，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本官现做如下任命：
方惠，暂代县丞之职，主管户籍，田亩，赋税，钱粮之核查与重整，建立新册。
沈容，协助方惠，负责内务，物资调配及与百姓沟通安抚之事。
林施，暂代主簿之职，总揽文书、档案、机要，协助本官处理日常政务，厘清旧档。
赵绡统领现有衙役及赵家众人，负责治安，刑狱，巡防，协助方惠进行田亩清查等外勤事务。
苏秀，负责勘察绘图、信息收集及特殊联络事宜，直接向本官负责。
三伯父，统领全局护卫及一应对外武力事宜。”
这一连串的任命，可谓是彻底将带来的亲友团和赵崖给予的骨干力量，与云川县衙的行政体系捆绑在了一起，搭建起一个以沈章为核心的临时班底。
众人闻言，并无异议，反而个个眼神灼灼，充满了干劲。
她们来此，本就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辅佐沈章做一番事业。
“诸位，”沈章沉声道，“我们的第一要务，便是在冯家和其他势力反应过来，全力反扑之前，以最快速度，摸清云川的家底。”
她看向方惠和赵绡：“方县丞，赵绡，你二人配合，带上可靠人手，以‘重整户籍，均平赋税’为由，
从县城周边开始，一里一里地推进，重新丈量土地，核查人口，登记造册。
重点是厘清哪些是纳粮的民田，哪些是挂靠在乡绅名下或实际被侵占的隐田，哪些又是无主的荒地！”
“下官领命！”方惠和赵绡齐声应道。
“林主簿，”沈章又看向林施，
“你这边，继续带人梳理旧有黄册，账目，与方县丞他们新查得的数据相互印证。
我们要的，是一本属于我们自己的‘新账’。”
“是，明府！”
“阿姊，后勤和与百姓的沟通安抚就交给你了，务必稳住人心。”
沈容郑重点头：“阿章放心。”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沈章带着苏秀，再次出了门。
这一次，她没有去农田，而是走向了云川县城内那些破败的坊市，观察着寥寥无几的商铺，与胆大的店主攀谈，询问货品来源，售价，税收情况。
她又去了城外的货栈，查看物流。
晚上，她在二堂与刚刚回来的岩沙进行了一次关键性的谈话。
“岩县尉，”沈章屏退左右，只留苏秀在侧记录，“黑石寨，以及云川各夷寨，如今主要以何为生？
除了狩猎采集，可有种茶，采药，织锦或其它特产？日常所需盐铁布帛，又从何而来？”
岩沙没想到沈章会问这个，沉吟片刻，如实道：
“回明府，各寨情况不同。
黑石寨善冶铁，但规模小，多为自用。
有些寨子深山里确实有些好药材，山货。
盐铁布帛，多半是用山货皮毛与汉人商人交换，或者……从一些特殊渠道获得。”
他语焉不详，但沈章明白，所谓特殊渠道，恐怕就是走私。
沈章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脑中飞速运转。
云川穷，但大山本身就是宝藏。
夷汉对立，贸易断绝，才是穷困的根源之一。
冯家能坐大，恐怕也垄断了与夷人的部分交易。
“若本官欲在县城设立官市，规范汉夷交易，平抑物价，并由县衙抽取少量税金用于公共事务，譬如……修缮水利，各寨可否愿意？”
沈章抛出了她的第一个试探。
岩沙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沈章一眼。
这位县令，眼光毒辣，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点之一！
这确实是对各方都有利，至少表面如此的事情。
但牵扯利益太大……
“此事……关乎各寨生计，下官需与各寨头人商议。”岩沙没有立刻答应，但态度已然松动。
“好，本官等你消息。”沈章知道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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