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琳琳心急如焚地赶到了市二院，她几乎是飞奔着冲向呼吸科的病房。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口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看到了此生最悲凉的一幕。
李莉正低着头，靠在门外的墙上，看不清表情。
母亲赵美妮则瘫坐在走廊的地上，眼神空洞，没有哭，也没有闹，如同一尊死寂的雕像。
而病房内……
一名护士正将心电监护仪的电源拔掉，另一名护士则面无表情地，拿起一张白色的床单，缓缓地、缓缓地，盖住了病床上那个早已停止呼吸的老人的脸。
“嘀——”
仪器发出了最后一声轻响，那条代表着生命体征的直线，彻底归于平静。
琳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她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那张被白布缓缓覆盖的床，看着那两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亲人”，心中五味杂陈。
有解脱，有悲哀，有茫然，也有一丝……未能说出最后道别的遗憾。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
接下来的流程，是冰冷而机械的。
医生过来，看了一眼心电图上那条平直的直线，面无表情地在死亡记录单上签下了名字，宣布了林凤娥的死亡时间。
护士走了过来，将一张长长的费用清单递给了呆滞的赵美妮和李莉，语气公事公办：“病人已经确认死亡，请家属尽快将遗体送往太平间。
另外，这是病人从入院到抢救所产生的所有费用，一共三万两千七百元，请马上去缴费处结清。”
三万两千七百……
赵美妮那空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她麻木地接过那张单子，看了一眼，随即又像丢垃圾一样将其扔在地上，喃喃自语：“没钱……我没钱……我一分钱都没有……”
护士皱起了眉，脸上露出了不耐烦：“没钱？没钱你们送什么医院？我告诉你们，费用不清，遗体不能领走，太平间那边也不会接收的！”
“我……我这里有……”李莉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像是被惊醒了，连忙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那是她在KtV用尊严和屈辱换来还带着烟酒味的钞票，她本来打算今天就拿去缴费的。
“我这里有三千……我先交……剩下的我们马上想办法！”她慌乱地抓着钱，冲向缴费窗口。
“三千？三千连个零头都不够！”护士在她们身后冷冷地说道。
李莉在窗口前被告知，至少要先缴清一万块的抢救费用，才能办理后续手续。
她拿着那三千块钱，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有些无助和屈辱。
她缓缓地走回来，走到了依旧蹲在地上、低着头流泪的琳琳面前。
“琳琳……”李莉的声音沙哑，有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乞求，“我……我的钱不够……你……你身上……还有钱吗？”
琳琳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写满了绝望和狼狈。
心中那股悲伤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自己卡里父亲给的还剩五万多的生活费，她咬了咬牙，通过手机银行，直接转了五万块到李莉的账户上。
“我……我先转五万给你。”琳琳的声音很轻。
“五……五万？！”李莉看着手机上到账的提示，震惊得无以复加，随即如蒙大赦，她抓着琳琳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琳琳……谢谢……谢谢你……”
她拿着手机，再次冲向了缴费窗口。
……
在去往地下太平间的路上，阴冷潮湿的通道里，只有推车轮子“咕噜咕噜”的刺耳声响。
赵美妮依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李莉半扶半拖着，跟在推车后面。
突然，赵美妮的身体猛地一软，膝盖一弯，整个人就要朝着冰冷的地面摔倒下去。
“妈！”李莉惊呼一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拉住她。
一直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的琳琳，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从另一边扶住了赵美妮冰冷的手臂。
当她那温热的手掌接触到母亲那瘦骨嶙峋，如同枯柴般冰冷的手臂时，琳琳的心猛地一颤。
她才发现，母亲原来……已经这么瘦了，这么轻了。
这个曾经在她记忆中总是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骄横跋扈、挥金如土的女人，此刻却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空壳，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她低头，能闻到母亲身上那股因为多日未曾好好洗漱而散发出的淡淡酸腐气。
那一刻，琳琳心中所有积压的怨恨、愤怒、厌恶……仿佛都在这冰冷的触感中，悄然融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发自血脉深处的怜悯和悲哀。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和李莉一起，一左一右地，架着这个早已失去灵魂的女人，处理完了所有冰冷的手续。
……
事情办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凌晨的医院门口，深秋的冷风如同刀子般刮在人脸上。
李莉拢了拢身上那件单薄的KtV制服，冻得瑟瑟发抖。
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脸色苍白、浑身冰冷的琳琳，沙哑地开口：“你……你先回学校吧。这里有我。”
琳琳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她拉开背包，从钱包里拿出了最后剩下的两千块现金，将钱塞到了李莉的手里。
“姐，”她的声音很轻，“这些钱你拿着，先给……给妈买点吃的，打个车回去。明天……明天火化的事，我……我再过来。”
李莉捏着那两千块钱，看着琳琳，嘴唇蠕动了几下，那句“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琳琳没有再看她，而是看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都瘫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的母亲。
赵美妮没有看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空洞地望着远处黑暗的马路。
但在琳琳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赵美妮那麻木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麻木、怨恨、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的眼神，瞥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琳琳拉紧了外套，坐上一辆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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