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死居”内的喧嚣，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风雪与肃杀短暂隔绝。陆铭独自坐在木桌前，碗中劣质的“烧刀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但他喝得并不急，仿佛真是一个在长途跋涉后，寻一处落脚之地歇息的普通旅人。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角落那个颓唐的身影——秦烈身上。
秦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吵嚷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一坛接一坛地灌着酒。那浓密的络腮胡和杂乱的头发掩盖了他大半面容，唯有那双偶尔抬起、扫视全场的眼睛，在浑浊之下，深藏着一种被岁月和失望磨砺出的锐利与沧桑。
陆铭没有用神识去探查，那是对这种人物明显的冒犯。他只是在观察，通过对方握坛时指节的力度，饮酒时喉结滚动的节奏，以及那看似随意、实则始终保持着能应对任何方向突发状况的坐姿，来判断此人的深浅。
“是个高手，而且……心未死，只是暂时蒙尘。”陆铭心中下了判断。那股内敛却磅礴的气血，以及深藏的灵魂锐意，是做不了假的。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猛地撞开，几名身着统一制式皮甲、浑身带着血腥气和煞气的城防军士卒踉跄着走了进来。他们身上大多带伤，脸色疲惫，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
“老板！老规矩，三坛‘烧刀子’，切十斤熟兽肉！妈的，今天差点被那群畜生留在外面！”为首的小队长将沾着黑血的腰刀拍在桌上，声音沙哑地喊道。
酒馆内顿时一静，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们，带着同情、敬佩，或是麻木。
很快，酒肉上来，几名士卒开始狼吞虎咽，同时低声交谈起来。
“……东面三十里的哨塔彻底没了，连信号都没发出来。”
“是‘影爪魔’，数量不少，还会配合……王老三他们小队，就回来了两个。”
“听说上面还在为补给和援兵扯皮？再这样下去，咱们这点人手，填进去都不够！”
他们的交谈声虽然不大，但在座的都不是凡人，听得清清楚楚。酒馆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了几分。
忽然，那名小队长猛地将酒碗顿在桌上，赤红着眼睛看向角落里的秦烈，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秦头儿！你就真的打算一直这么喝下去？！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去死？！”
这一声吼，让整个酒馆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士卒和秦烈之间来回逡巡。
秦烈抱着酒坛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嘴里灌酒。
那小队长似乎积怨已久，豁然起身，走到秦烈桌前，双手撑着桌面，死死盯着他：“当初是你带我们出来的！你说要在这镇魔城杀出个朗朗乾坤！现在呢？你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你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们吗？！”
面对这几乎是指着鼻子的质问，秦烈终于放下了酒坛。他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开口，声音因酒精而沙哑不堪：“李狗子，老子已经不是你们的头儿了。巡天盟的袍子，早就扔茅坑里了。你们的死活，关我屁事。”
“你！”被称为李狗子的小队长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举起拳头，似乎想砸下去，但看着秦烈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拳头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下。他眼圈一红，猛地转身，对着手下吼道：“我们走！”
几名士卒默然起身，跟着他离开了酒馆，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索。
酒馆内恢复了嘈杂，但议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秦烈身上。有叹息，有不屑，也有理解。
陆铭将碗中最后一口酒饮尽，心中对秦烈的过往有了更清晰的轮廓。一个因理想破灭、无力改变现状而选择自我放逐的悲情人物。
他站起身，走到柜台结账。在经过秦烈桌旁时，他脚步未停，只是如同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
“无处可退的，又何止是城外的白骨。”
声音很轻，混杂在喧嚣中，几乎微不可闻。
但秦烈握着酒坛的手指，却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陆铭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忘死居”，重新融入了镇魔城的风雪与肃杀之中。他知道，种子已经埋下，不必急于一时。
按照计划，他需要先去城中心的巡天盟北境司报备。
镇魔城内部结构复杂，街道纵横，划分了不同的区域。有军营区、商业区、居民区以及核心的军政枢纽。越是往里走，巡逻的甲士越多，气氛也越发凝重。
巡天盟北境司是一座气势恢宏的黑石建筑，门口有气息精悍的修士守卫。进出之人大多行色匆匆，面容严肃。
陆铭亮出客卿副令，经过一番核查后，被引入一间偏殿办理手续。负责登记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的中年执事。
“姓名？”
“木九。”
“来历？”
“中州散修。”
“修为？”
“金丹初期。”陆铭刻意将修为报低了一层。
“来镇魔城目的？”
“历练，诛魔。”
执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随后递过一枚黑色的铁牌，上面刻着一个“魔”字，背面则有简单的符文。
“这是你的身份牌，凭此可在城内活动，接取巡天盟或军方发布的任务，兑换功勋。记住，镇魔城有镇魔城的规矩，严禁内斗，违者重处！城西有给外来修士准备的临时住所，自行寻找。好了，下一个。”
手续简单而高效，带着前线特有的冷酷。
陆铭收起铁牌，离开了北境司。他并没有立刻去城西寻找住处，而是选择在城内漫步，更深入地感受这座城池。
他走过售卖各种魔物材料、沾满污血的摊位；路过张贴着阵亡名单和悬赏任务的布告栏，看着上面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和新添的画像；也看到了在寒风中蜷缩在角落里的伤兵，以及眼神麻木的原住民。
绝望与坚韧，死亡与生存，在这里以一种最赤裸的方式交织。
当他路过城主府附近时，怀中的霜魂玉佩依旧平静，但他体内的混沌金丹，却毫无征兆地微微悸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弱，却位阶极高的温暖感应，从城主府的方向隐约传来！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却无比清晰。
“补天石碎片……果然在城主印中。”陆铭目光微凝，心中了然。墨渊残魂的感应没有错。
他不动声色，记下了这个方位，随即转身，朝着城西走去。
想要接触城主赵擎天，并从其手中获得补天石碎片，他需要合适的身份和契机。一个刚刚报备的散修“木九”，显然还不够格。
他需要先在这镇魔城，站稳脚跟，打出自己的名号。
而机会，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池，从来都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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