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发落在仓库不远处的迫击炮弹，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剧烈的爆炸声过后，仓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和人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夜袭成功而带来的些许热度。新兵们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就连王老栓、刘顺子这些老兵，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炮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之前应对的范畴！他们可以对付搜索队，可以伏击巡逻兵，但在真正的火炮面前，这看似坚固的仓库工事，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
“长……长官……”一个刚加入不久的新兵声音带着哭腔，“鬼子……鬼子要用炮轰我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云身上，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或者一丝希望。
凌云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目光锐利如鹰。
“不是瞄准我们。”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得令人意外，“是试射，也是警告，更是侦察。”
他走到射击孔前，仔细观察着炮弹落点腾起的烟尘方向。
“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判断我们的位置和火力点。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他们动真格的了。”
他的话让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试射之后，就是精准打击！
“所有人，进入最高战斗位置！分散开！躲在承重墙和货堆后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不准暴露！”凌云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没有丝毫犹豫。
队伍立刻动了起来，经过整编和训练的效果此刻显现出来。各班各小组迅速有序地散开，进入预先规划好的防御位置，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仓库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外面却再没有传来第二声炮响。
但这种寂静，反而更加折磨人。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更猛烈的冲击。
果然，大约半小时后，高处观察哨发出了紧张至极的警报，声音都变了调：
“鬼……鬼子！好多鬼子！西边、北边都有！还有……还有铁王八（坦克\/装甲车）！”
凌云立刻冲到观察孔。
只见西面和北面的主要街道上，出现了大批日军士兵！不再是之前零散的搜索队，而是成建制的、黑压压的队伍，至少是一个中队的规模！他们以散兵线展开，交替掩护，步步为营，动作明显专业和谨慎得多！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两支步兵队伍的侧后方，各跟着一辆**九四式轻装甲车**！那小巧但狰狞的车体上，机枪塔缓缓转动着，57mm主炮（虽然威力不大，但对付工事绰绰有余）的炮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
除此之外，还能看到有日军士兵牵着**狼青军犬**，正在废墟间嗅探前行！还有背着步话机的通讯兵，显然是在随时呼叫炮火支援！
这是一次全方位的、多兵种协同的**针对性清剿行动**！目的明确，就是要彻底拔掉铁血队这根钉子！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山峦，轰然压在整个仓库上空！
“妈的……小鬼子来真的了……”王老栓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稳住！”凌云低吼一声，压制住内部升腾的恐慌，“装甲车不敢轻易进巷道！他们的主要威胁是步兵和可能的直瞄炮击！军犬麻烦最大！”
他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形势。
硬守，绝对是死路一条！对方火力、兵力、装备全面占优，甚至可能调动更多的火炮。仓库再坚固，也经不起持续轰击和步兵的强攻。
但也不能立刻溃逃！在敌人优势兵力和装甲车的视野下盲目突围，同样是送死！
必须利用工事和预设的诡雷，先狠狠挫其锋芒，打乱其进攻节奏，然后再寻机突围！
“刘顺子！盯住步兵！等他们进入机枪最佳射程再打！优先打军官和机枪手！”
“王老栓！带你的人，负责用手榴弹和集束手榴弹招呼靠近的步兵！特别是试图排雷的工兵！”
“赵铁柱！伤员和新人交给你，准备从东面应急通道撤离！听我命令！”
“所有人！注意节约弹药！没有命令，不准开火！”
命令一道道下达，虽然紧张，却有条不紊。凌云的冷静极大地感染了众人，士兵们紧紧握住武器，趴在射击孔后，死死盯着外面缓缓逼近的死亡浪潮。
日军推进得极其小心，显然得到了提醒，知道这片区域布满陷阱。工兵在前方用探雷器小心翼翼地探测，军犬也不断吠叫着示警。
“轰！”
一声爆炸响起，一个试图排除绊雷的日军工兵触发了更隐蔽的压发雷，当场被炸翻！
日军的推进势头为之一滞，步兵纷纷寻找掩体。
“打！”凌云看准机会，一声令下！
“哒哒哒哒！”刘顺子的歪把子和另一挺新装备的捷克式同时开火，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暴露的日军步兵！
“扔手榴弹！”王老栓大吼着，带领士兵将手榴弹和集束手榴弹奋力投出！
战斗瞬间爆发，且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倒下四五人。但他们反应极快，立刻依托掩体用密集的步枪和轻机枪火力还击！子弹如同雨点般打在仓库外墙上，噗噗作响，砖屑纷飞！
两辆装甲车上的机枪也开始咆哮起来！7.7mm重机枪子弹威力巨大，打得仓库墙壁坑坑洼洼，甚至有几个射击孔被直接打穿，碎砖迸溅，一名士兵惨叫着被碎片击中面部，鲜血淋漓！
“压制机枪！压制装甲车！”凌云大吼着，亲自操起一支三八式步枪，瞄准一个日军机枪手，冷静击发！
“砰！”日军机枪手应声倒地。
但立刻有副射手接替。
战斗陷入胶着。铁血队凭借工事和地利，暂时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次进攻，但压力巨大。日军的火力太猛，枪法精准，配合默契，不断有流弹射入仓库内部，造成伤亡。
新兵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缩在掩体后不敢抬头，只是胡乱地向外开枪。
“稳住！瞄准了打！别浪费子弹！”各班班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甚至用脚去踹那些惊慌失措的新兵。
凌云一边射击，一边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他看到日军虽然被暂时挡住，但队形并未混乱，而是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试图从两翼包抄，同时装甲车正在慢慢调整角度，似乎想用主炮轰击仓库大门！
更糟糕的是，他隐约听到日军后方传来指挥官用步话机呼叫的声音——他们可能在请求更大口径的火炮支援！
不能再等了！
“赵铁柱！带伤员和新人，从东面通道先撤！向d3集合点转移！快！”凌云下达了撤退命令。
“长官，你们呢？！”赵铁柱急道。
“我们断后！执行命令！”凌云吼道。
赵铁柱一咬牙，带着十几名伤员和新兵，踉跄着冲向仓库东侧那个事先准备好的、被伪装起来的应急出口。
主战场上，日军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侧的装甲车终于调整好了角度！
“轰！”
57mm炮口喷出一团火焰，炮弹精准地命中了仓库那被部分封堵的大门！
“轰隆！”一声巨响！沙包、砖石、木料被炸得四处横飞！大门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突击！”日军军官挥舞着军刀，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大量的日军步兵嚎叫着，从缺口和各个方向发起了集团冲锋！
“手雷！全部扔出去！”凌云红着眼睛大吼！
剩余的手雷和集束手榴弹如同冰雹般砸向冲锋的日军，炸倒了一片，但后面的日军依旧悍不畏死地冲上来！
刘顺子的机枪枪管都快打红了，弹药飞速消耗！
“排长！顶不住了！撤吧！”王老栓打空了一个弹夹，声嘶力竭地喊道。
凌云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日军，又看了一眼东面方向，赵铁柱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一段距离了。
“交替掩护！向后门撤退！”凌云终于下达了最后的撤退命令。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且战且退，利用仓库内部复杂的掩体和工事，艰难地阻挡着日军的推进，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当凌云最后一个冲出仓库后门，进入错综复杂的小巷时，回头望去，只见仓库主体已经被日军完全占领，太阳旗插上了屋顶。
他们失去了经营已久的据点。
但，大部分人员成功撤出。
凌云清点了一下身边的人员，加上先期撤离的伤员和新兵，大概还剩三十人左右。短短一场防御战，就损失了四五名弟兄。
代价惨重。
幸存者们惊魂未定，脸上混合着硝烟、血污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凌云看着身后那些疲惫、悲伤却依旧跟着他的面孔，看着远处仓库方向升起的浓烟，眼神冰冷而锐利。
固守一点的时代，结束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里不能呆了。”
“鬼子尝到了甜头，下一步肯定会以仓库为中心，进行拉网式清剿。”
他的目光投向南京城更深、更复杂的城区方向。
“我们必须走，往城里走，往鬼子想不到的地方走。”
“去找一个……”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心头一颤的话：
“……能让鬼子付出更大代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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