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青石台阶一路向上，江流很快来到了山顶的孤山寺门前。
寺庙规模不小，红墙金瓦，飞檐翘角，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山门敞开，门口一个小沙弥正拿着比他还高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
小沙弥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穿着废土服的江流，明显愣了一下。
他眨巴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流好几遍，小脸上满是困惑，小声嘀咕道：“师父说今天会来个叫未央生的俊秀书生……怎么来了个……穿得这么奇怪的人？活像个乞儿……”
江流听力远超常人，将小沙弥的自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微动，这孤峰大师果然有些门道，竟能提前算到未央生会来拜访。
他走上前，对小沙弥说道：“小师父，我不是未央生。我是特意来拜访孤峰大师的。”
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更加为难了：“啊？拜访师父？可是……师父只吩咐我，若是见到一个叫未央生的俊秀书生，就请他进去。没说有其他人要来啊……这……”
他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江流正要再开口，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回头一看，正是未央生带着两个书童，不紧不慢地走上了台阶。
小沙弥一看到未央生，眼睛顿时亮了！
这书生面皮白净，衣着得体，手持折扇，气质儒雅，可不正是师父描述的“俊秀书生”嘛！
他连忙丢下扫帚，快步迎了上去，双手合十行礼：“这位施主可是未央生？小僧慧通，师父已在后院等候多时了。”
未央生闻言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还了一礼：“正是在下。有劳小师父引路。”
慧通小沙弥点点头，转身就要带路。
未央生却停下脚步，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流，略一沉吟，对慧通说道：“小师父，这位壮士也是来拜访大师的，不如请他一同进去？”
江流有些意外地看了未央生一眼。
这书生虽然好色，但为人处世倒确有几分气度，之前被自己呛了一句，此刻却还能主动相邀。
慧通小沙弥看了看江流，又看了看未央生，犹豫道：“这……师父没吩咐……”
未央生温和地笑道：“无妨，大师慈悲为怀，既是访客，想必不会拒之门外。若大师怪罪，由我一力承担便是。”
慧通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那……两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于是，一行人穿过前殿，绕过几处回廊，来到了寺庙后院一间僻静的禅房外。
禅房门口垂着竹帘，里面隐约可见一个身影端坐在蒲团上。
慧通在门外恭敬地禀报：“师父，未央生施主到了，还有一位同来的施主。”
“请进。”一个平和苍老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慧通掀开竹帘，江流和未央生先后走了进去。
禅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笔墨淡雅的山水画。
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正闭目盘坐在主位的蒲团上。
未央生立刻整了整衣冠，上前深深一揖：“晚生未央生，拜见大师。”
江流也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孤峰大师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未央生身上，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江流。当他的目光触及江流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仿佛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但那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
“来即是客，诸位请坐。”孤峰大师声音平和，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他又对慧通吩咐道：“慧通，去取些斋饭来。”
“是，师父。”慧通应声退下。
不多时，慧通端来了几碗清粥和几碟素菜。
斋饭简单，但热气腾腾。
江流也不客气，大快朵颐起来。
用罢斋饭，孤峰大师看向江流，开口道：“这位居士，贫僧需先与未央生居士解惑，之后再与你一谈，请稍候片刻。”
江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后退半步，站在一旁静观。
孤峰大师示意未央生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未央生依言坐好，姿态恭敬。
两人开始交谈。
起初是些寻常的寒暄，但很快便转入了禅机佛理。
未央生果然如书中所载，天性聪颖，博览群书，对于佛道禅理亦有涉猎。
孤峰大师每每提出机锋，未央生往往能举一反三，对答如流，甚至常有惊人之语，显示出极高的悟性。
孤峰大师听着未央生的见解，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露出赞赏之色，眼睛也越来越亮。
谈到酣处，他忍不住抚掌轻叹：“善哉！贫僧自出家以来，阅人无数。那些愚钝不肯向善者自不必说，便是那些前来参禅的学士、听法的官员，也多是不解真意的门外汉。能领悟禅机精髓者，少之又少。未曾想居士竟有如此灵明慧根！以此资质潜心修禅，不出数年，必能登堂入室，证得三昧真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人生在世，易得者是这具皮囊形体，难得者是先天禀赋的灵性资质。易过者是似水流年，难过的是命中劫数。居士你天生带了成就佛果的资性而来，切不可误入歧途，走上邪魔外道。何不趁如今朝气未散、灵台清明之时，斩断情丝爱欲，遁入空门，求得解脱？居士以为如何？”
未央生听了，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沉吟片刻才道：“不瞒大师，弟子皈依佛门之念，存于心中已久，将来定然是要踏入此门的。只是……弟子目前尚有两桩心愿未了，难以立刻割舍红尘。如今年纪尚轻，且容弟子回去完成这两件事，再安稳享受几年俗世生活。待那时节，再来请大师为我摩顶受戒，皈依佛门，想来也为时不晚。”
孤峰大师追问：“哦？不知居士有哪两桩心愿？莫非是想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或是立志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未央生摇头：“弟子所愿，皆是凭自身能力可达成的，并非妄想。实不相瞒，弟子于读书记忆、悟道理解、行文笔墨之上，自认皆属上乘。因此，弟子心中第一愿，便是要成为这世间第一等的才子！”
孤峰大师点头：“此乃第一愿。那第二愿又是何事？”
未央生闻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江流，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犹豫，似乎难以启齿。
孤峰大师了然一笑：“居士这第二愿既然不便明言，不如由贫僧代劳如何？”
未央生有些不信：“弟子心中私密之事，大师如何能得知？”
孤峰大师淡然道：“若贫僧说得不准，甘愿受罚。但若说中了，居士可莫要推诿否认。”
未央生好奇心起，应道：“若大师真能说中，那便是菩萨神仙临凡，弟子岂敢虚言搪塞？”
孤峰大师不慌不忙，缓缓吐出几个字：“居士这第二愿，可是要娶得天下第一等的绝色佳人为妻？”
未央生一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心悦诚服地叹道：“大师真乃神人也！这两桩心事，弟子终日萦绕于心，从未与人言说，大师竟如亲耳听闻一般，一语中的！”
孤峰大师微笑道：“岂不闻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江流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的对答，心中并无太大波澜。
这一幕，与他昨夜在书上看到的记载大致吻合。
无非是孤峰大师看出未央生资质绝佳，想度他出家。
而未央生这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色中饿鬼，贪恋红尘美色，自然不肯答应。
所谓的“二愿”，也不过是他留恋凡尘的借口罢了。
他对这场机锋辩论的结果并不关心，他更在意的是孤峰大师之前看向自己时，那转瞬即逝的疑惑眼神。
这位老僧，似乎看出了自己的一些不寻常之处。
或许，从他这里，真能找到一些关于如何应对“无生圣母”那种邪异香火信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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