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的胭脂铺自打老板娘病逝后，就再没开过门。可最近总有人在深夜看见铺子里亮着盏油灯，灯影里有个穿粉裙的影子在镜前抹胭脂，那胭脂红得发暗，像掺了血，抹在脸上还会往下淌，顺着脖颈钻进衣领里，留下道暗红的印子。
江安和林渡翻墙进后院时，墙头上的碎玻璃刮破了林渡的袖口，渗出血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前屋的门板虚掩着，门缝里飘出股甜腻的香气，不是胭脂该有的花香，倒像是腐肉泡在蜜里的味道，闻着让人舌根发麻。
“就是这股味。”林渡捂住鼻子，声音发闷，“张寡妇说，她前晚路过，看见那影子对着镜子笑，嘴角咧到耳根，脸上的胭脂淌进嘴里，她还伸出舌头舔，发出‘啧啧’的响。”
江安推开门，屋里的油灯果然亮着，豆大的火苗忽明忽暗，把货架上的胭脂盒照得像一排排小棺材。镜前的梳妆台上摆着个描金胭脂盒，盒盖敞着，里面的胭脂红得发黑，上面插着根银簪，簪头沾着点皮肉，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刚从谁脸上刮下来的。
穿粉裙的影子背对着门口，正用银簪挑着胭脂往脸上抹，动作机械，胭脂抹得太厚，糊住了眉眼，却还在不停地涂，嘴角真的咧着，露出白森森的牙。
“她的脖子……”林渡突然低呼一声，指着影子的脖颈。那里有道深深的紫痕，像被人用绳子勒过，紫痕上的皮肤正在慢慢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肉，而淌下来的胭脂正顺着伤口往里钻，肉里隐约能看见些细小的红线在动。
“是老板娘。”江安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抽屉缝里，那里夹着半张药方，上面写着“活血”“止痛”的药材，墨迹被泪水晕开了大半，“她生前得了怪病，脸上长了疮，越烂越大，最后用胭脂都盖不住，就自己勒死了。”
粉裙影子突然停了动作，慢慢转过身。林渡倒吸口冷气——她的脸烂得不成样子，疮口外翻，露出底下的骨头，可她还在用银簪往疮口里塞胭脂，胭脂混着脓血往下淌，滴在粉裙上，晕开一朵朵黑红的花。
“盖不住……怎么也盖不住……”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黏糊糊的，“他们都笑我丑……说我配不上这胭脂铺……”
她突然抓起胭脂盒，往江安脸上砸。盒子在空中炸开，胭脂粉末像红雾般散开，落在地上竟“滋滋”作响，烧出一个个小坑。江安侧身避开，金芒扫过红雾，雾气瞬间化作黑烟，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是无数根细小的血管，缠着胭脂粉末，像在吸食养分。
“她用自己的血做胭脂。”江安沉声道，踢开地上的胭脂盒碎片，底下露出块暗格，里面放着个瓦罐，罐口飘出腥气，“她以为用血染的胭脂能盖住疮口，结果把自己的血和魂都炼进了胭脂里。”
林渡打开瓦罐，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的膏体，不是胭脂，是凝结的血，上面浮着几根女人的头发，黑得发亮。“这是……”
“是她的血膏。”江安指着瓦罐底的刻字，是个“莲”字，“她叫莲心，年轻时是镇上最美的姑娘，后来生了疮，才变得自卑。”
粉裙影子看着瓦罐，突然尖叫起来，脸上的疮口炸开，脓血混着胭脂溅得满地都是。她扑过来，指甲又尖又长，直抓江安的脸：“我要你的脸！你的脸干净！能盖住胭脂！”
江安指尖金芒暴涨，将她震开。金芒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粉裙瞬间烧成灰烬，露出底下的骸骨，脖子上的紫痕清晰可见，而那只胭脂盒的碎片突然自己拼合起来，飞到她手里，盒里的胭脂化作一张脸皮，贴在她的骨头上，正是她年轻时的模样——眉眼如画，肤白胜雪。
“这样……就不丑了……”她摸着脸上的“皮”，突然笑了，笑着笑着，脸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骨头，“还是盖不住……原来我早就烂透了……”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胭脂盒再次碎裂，化作点点红光，钻进瓦罐里。瓦罐里的血膏开始冒泡，最后凝成块暗红的石头，再没了腥气。屋里的油灯“噗”地灭了，甜腻的香气也随之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尘土味。
林渡把瓦罐埋在后院的槐树下，又培了些新土：“她到死都想变好看。”
江安望着镜台上的银簪，簪头的皮肉已经消失，只剩点暗红的印记。“好看的从来不是脸，”他说，“是心里的光。可惜她到最后都没明白。”
离开胭脂铺时，天快亮了，晨露打湿了墙头的碎玻璃，反射出点点寒光。林渡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镜台上的银簪突然自己倒了下去，像是有人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什么。
风从胭脂铺吹过，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把所有的香腻和怨毒都吹散了。只有后院的槐树下，那埋着瓦罐的地方，长出了株小小的白色野花，像极了莲心年轻时最爱戴的花，在风里轻轻摇曳，再无半分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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