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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强嘶哑的嗓音，在针落可闻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垂死挣扎。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是不是只要我配合，就能……”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哀求和算计。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试图向赌场老板乞求最后一次翻本的机会。
郑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没有因为对方的示弱而流露出半分同情，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显露出一丝喜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强，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王强同志，”郑平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们的政策，你应该很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表现，是争取宽大处理的重要依据。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争取的。”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一个词都官方得无懈可击。它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却又留下了一扇虚掩的门，让王强自己去猜门后是生路还是绝路。
王强瘫在椅子上，粗重地喘息着。郑平的话，像一把精巧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后一道闸门，放出了名为“恐惧”的滔天洪水。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证据，而是已经编织完成的、足以将他彻底绞杀的法网。那个关于“帝豪会所”的录音，就是压在他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彻底丧失。
配合，还是不配合？
这个念头在他混乱的大脑里疯狂地冲撞。
配合，意味着要将自己所有的罪行和盘托出，将那些他苦心经营几十年才积累起来的财富、地位、荣耀，亲手撕碎，付之一炬。更可怕的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站着一尊真正的庞然大物。如果把那个人供出来……王强不敢想下去，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个人冰冷而失望的眼神，以及随之而来的、针对他家人的、无穷无尽的报复。
可不配合呢？
王强看了一眼桌上那几支已经开启了录音功能的录音笔，看了一眼郑平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选择顽抗到底，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铁证呈上去。到那时，他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因为恶劣的对抗态度而被从重处理。他将独自一人，背下所有的黑锅。
两条路，都是通往地狱。唯一的区别是，一条路或许能在地狱的烈火中，为家人保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两年前的一个夏夜。同样是在一个装修奢华的会所包厢里，分管城建的副市长陈敬东，端着一杯红酒，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王啊，”陈敬东的笑容温和儒雅，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掌舵，你划桨。这船要是安安稳稳地到了对岸，大家都有肉吃。可要是中途翻了，谁也别想自己游上岸。”
当时，他只觉得这句话是市长对自己的信任和提携，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振奋。而此刻，这句话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不寒而栗。
“王局，”一直没说话的赵文博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比郑平要温和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关切的味道。他亲自起身，给王强那只已经空了的茶杯续上了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王强绝望的脸。
“你是个聪明人，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容易。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我们查不到。刘主任的案子，不就是个例子吗？现在主动交代，是坦白，是配合组织调查。等我们自己把所有东西都摆到桌面上，那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到时候，你想争取立功表现，可就没机会了。”
赵文博的话，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看似不伤人，却精准地割开了王强最后的心理防线。
是啊，没机会了。
王强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像看到了自己起伏不定的人生。他想起了远在国外读书的儿子，每年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每次闯了祸都要自己去摆平；想起了家中妻子那日益增长的对名牌和奢侈品的欲望……这一切，都需要钱，需要他用权力去交换来的、见不得光的钱。
他累了。
几十年来，他每天戴着面具做人，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在下属面前作威作福，在酒桌上强颜欢笑，在黑夜里辗转难眠。他以为自己爬得越高，就会越安全，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卒子，随时可以被牺牲掉。
那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我说……”王强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像一滩烂泥，瘫软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
“我全都说。”
会议室里依旧寂静，只有录音笔上那微弱的红点，在无声地闪烁。
郑平没有催促，只是对旁边的李建军使了个眼色。李建军心领神会，将一份正式的讯问笔录放到了王强面前。
王强拿起笔，那支在他办公室里签署过无数文件的派克金笔，此刻却重如千斤。他颤抖着，在笔录的开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开始交代。
从他担任城建局办公室主任开始，收受的第一笔贿赂，一个装在茶叶罐里的一万块现金；到他升任副局长后，如何利用职权，在工程招标、项目审批、物资采购中为他人行方便，收受巨额回扣；再到他如何与刘主任勾结，将手伸向各种专项资金……
他说的很慢，很详细，仿佛在解剖自己腐烂的人生。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肮脏交易，那些被他用谎言和权力掩盖的罪恶，此刻都像决堤的洪水，从他嘴里倾泻而出。
会议室里的调查组成员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冷漠，渐渐变得凝重，甚至震惊。他们预料到王强有问题，却没想到问题有这么大，烂得这么彻底。
丁凡坐在角落，手中的笔飞快地记录着，心头却是一片冰冷。系统回溯的罪证，此刻正通过王强的嘴，被一一证实。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堕落，这是一张在阳光下被忽视的、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
王强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讲得口干舌燥，声音嘶哑。他交代了那本深红色账本里记录的每一笔黑钱的来龙去脉，交代了那批“防汛物资”是如何被凭空制造出来，然后瓜分掉的。
当他讲完这一切时，整个人都虚脱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心都掏了出来。
然而，郑平却只是将他口述的记录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目光依旧锐利。
“王强，你说的这些，大部分我们已经掌握了。这叫坦白，不叫立功。”
王强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平。
郑平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强的心上。
“我们要的，是你还没有‘坦白’过的东西。是能让你真正‘立功’的东西。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王强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说出那个名字，他或许能换来一丝宽恕，但也将彻底踏上一条不归路，与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不说，他就是唯一的罪人，将永世不得翻身。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王强那张扭曲的脸上。
王强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
他想起了陈敬东那张儒雅的笑脸，想起了那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去他妈的同舟共济！船都要沉了，还管谁掌舵！老子先跳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里不再有恐惧和犹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和决绝。
他看着郑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让他敬畏了半辈子，也恐惧了半辈子的名字。
“是……陈……陈敬东……”
“哪个陈敬东？”郑平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市委常委，分管城建的……陈副市长……”
“轰！”
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尽管所有人都隐约猜到王强的后台级别不低，但当“陈副市长”这四个字被清晰地说出来时，其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已经不是打老虎了，这是在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郑平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与身旁的赵文博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凝重。
赵文博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案子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丁凡的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陈敬东！
这个名字，他在系统的回溯中，已经见过无数次。他是这张腐败网络最顶端的蜘蛛，是刘主任和王强这些人的真正靠山。
现在，这条大鱼，终于被王强这个鱼饵，给硬生生地拖出了水面。
郑平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他立刻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角落，避开王强的视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一个号码，但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立刻拨出去。
他转过身，对赵文博和李建军沉声说道：“你们继续，把所有关于陈敬东的细节，都问清楚，形成笔录。每一个字都要核实！”
说完，他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会议室，轻轻地带上了门。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郑平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张主任”那三个字，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知道，这个电话一旦打出去，江州市的官场，将迎来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超级地震。而他，和他的调查组，将彻底被推到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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