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奕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刘明奕颓丧着想要退下时，刘文焕一直紧绷的肩膀，忽然极其轻微地塌陷了下去。
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目光依旧停留在祖宗牌位上，良久，才用一种极其沙哑疲惫的声音：“罢了······”
“让孩子们，都回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又佝偻了几分。
刘明奕愣在原地，呆滞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刘文焕说了什么。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再次涌上心头。
父亲他终于松口了。
“哎，哎，好，好，儿子这就去！”
“这就去接他们回来！”
刘明奕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刘文焕的背影连声应着，几乎是踉跄着要冲出了祠堂。
就在他的脚刚要迈过祠堂的门槛时，狂喜的头脑中猛地又闪过一个念头，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过头。
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低低的，试探着问道：“父···父亲，那···那既然孩子们都考中了，是天大的喜事。”
“您看···甘氏她···是不是···也能一并解了禁足？”
“孩子们回来，总得见见母亲不是？”
他的话越说越小声，底气也越来越不足，小心地观察着刘文焕的反应。
刘文焕缓缓转过身，脸上刚刚稍缓的复杂神色瞬间又被怒其不争的愠怒所取代。
他瞪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一到关键时刻就唯唯诺诺的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孩子们个个有胆有识，敢闯敢拼，偏偏这个当老子的，半点魄力都没有！
刘文焕伸手指着刘明奕，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你！”
“你就这点出息？”
“事事都要看她眼色，离了她你就不能做主了吗？！”
刘明奕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不敢还嘴，只是小声嘟囔：“儿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团圆······”
刘文焕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胸中的火气翻腾了几下。
随后又化为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妥协。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要赶走什么烦人的苍蝇，语气硬邦邦地说道：“行了行了，解除禁足，让她出来，省得你跟丢了魂一样。”
刘明奕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哎，谢谢父亲！”
“谢谢父亲开恩！”
他忙不迭地转身，跑出了祠堂，一边跑一边喊：“快，快去偏院，告诉夫人，禁足解了！”
刘文焕在刘明奕走后，就跪在了祖宗牌位之前。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苦笑。
这个家，终究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规矩了。
而那四个孩子，更不是他这老朽所能预料和掌控的了。
他们刘家世代皆是大丰朝的臣子。
偏偏他的子孙，在他眼前，投效了伪朝。
但，为了刘府能一直荣耀下去。
祖宗若是有什么责怪，就冲他来吧。
这位固执了一生的人，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子孙低下了头。
刘府的老管家刘福，得了刘明奕的叮嘱，
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套了府里的马车，赶往集贤居。
马车停在集贤居门口时，不少学子三五成群地还在议论着榜单上的事情。
话题中心自然离不开刘若兮这位女榜首。
刘福整了整衣冠，压下心中的激动，先找到集贤居外守着的巡逻官。
巡逻官让人去请刘若兮四人下来。
很快，刘若兮四人就下来了。
等看到来人是刘福，刘承志立马上前轻声询问：“福伯，你怎么来了？”
刘福笑着轻声道：“老太爷松口了，老爷让我来请你们回去。”
四人对视一眼，全是惊喜之色。
刘承恩忙道：“好，我们上去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找娘。
其他三人也“嗯”了一声，快速折返回去。
在出门的时候，他们去巡逻官那里登记了一下，上了马车。
马车停下，早已有仆役得了信，列队相迎。
车帘掀开，刘家四兄妹依次下车。
他们的脚刚踏上府门前的青石板，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向大门内。
只见门内，一道清瘦了许多的身影正急切地等候在那里。
正是他们的母亲甘霖。
她显然精心梳洗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当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四个儿女好好的回来了，甘霖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娘！”
四人看到母亲明显清减的模样，鼻尖一酸，眼眶也立刻红了。
刘若兮快步上前，扶住了甘霖的手臂。
甘霖伸出手，一一抚摸过四人的脸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都瘦了。”
刘明奕站在一旁，看着妻儿的样子，偷偷抹了抹眼角，连声道：“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都别站在门口了，快进去，进去说话。”
一家人簇拥着甘霖，回到了他们自己的院落。
晚膳设在了正厅，刘文焕端坐主位，面无表情。
桌上的菜肴比往日丰盛许多，整个用餐过程，刘文焕始终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地吃着饭。
他越是沉默，桌上的其他人就越是忐忑不安，连咀嚼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刘若兮兄妹四人交换着眼神，心中刚刚落地的石头又微微悬了起来。
爷爷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难道让他们回来，只是碍于面子，心里其实并未真正接受？
这顿庆功宴，吃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终于，刘文焕放下了碗筷。
他的目光第一次正式地，逐一扫过刘承志、刘承远、刘承恩、最后，在刘若兮身上停留。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而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等到殿试的名次下来了，以后就有官身了。”
他顿了顿又道：“就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接着，他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继续沉声说道：“官场非儿戏，不比你们在家读书。”
“谨言慎行是第一要务。”
“多看、多听、少说，莫要轻易授人以柄。”
“上峰之命，合乎法理者，当尽力为之。”
“若有悖常伦国法，亦需懂得婉转周旋，保全自身。”
“同僚之间，可和睦，却不可全然交心。”
“利益攸关之时，人心最是难测。”
“为民办事，需记得公道二字。”
“但亦要懂得审时度势，莫要一味蛮干，徒惹祸端。”
“切记，行事之前，多思量几分，莫要辱没了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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