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蝉鸣声像一把钝锯子，在槐树村上空来回拉扯。陈志强提着行李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汗水浸透了他的白衬衫。十年了，自从考上大学离开这个穷乡僻壤，他还是第一次回来。
槐树粗壮的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无数条干涸的血痕。志强抬头望去，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一片阴森的暗影。他记得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被严禁靠近这棵老槐树。
志强回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身看见赵婆婆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老人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赵婆婆是村里的神婆，据说能通阴阳两界。
赵婆婆好。志强勉强笑了笑，我妈病了，我回来照顾她。
你妈不是病。赵婆婆突然压低声音，她是被缠上了。
志强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赵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老槐树：知道为什么这树上绑着红布吗？那是镇邪的。这棵树下，吊死过七个人。
一阵冷风吹过，志强打了个寒颤。他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闻——吊死的人会变成厉鬼，必须找到替身才能投胎。
你妈最近是不是总说脖子疼？晚上睡不好？赵婆婆凑近一步，嘴里呼出的气息带着腐朽的味道。
志强想起电话里母亲确实这么说过，不由得后退半步：您怎么知道？
因为吊死鬼在给她套绳套呢。赵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红布包，拿着这个，晚上放在枕头底下。记住，天黑后千万别出门，特别是别靠近这棵老槐树。
志强接过红布包，触感冰凉，像握着一块冰。他本想拒绝这种迷信的东西，但看着赵婆婆严肃的表情，还是塞进了口袋。
谢谢赵婆婆，我先回家看我妈了。
老人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村道尽头。
母亲躺在昏暗的土炕上，脸色蜡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勒过。看到儿子回来，她挣扎着要起身。
妈，您别动。志强赶紧放下行李，扶住母亲，我去县医院给您拿药。
没用的...母亲咳嗽两声，不是病...是周家媳妇回来了...
志强的手僵在半空。周家媳妇？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听大人提过，二十年前村里有个周家媳妇上吊自杀了，就吊在那棵老槐树上。
妈，您别瞎想。这世上哪有鬼？志强强作镇定，从包里拿出从城里带的药，我给您带了安神的药，吃了好好睡一觉。
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手指不停地摸着脖子上的红痕。
夜深了，志强躺在隔壁房间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随后又归于寂静。
咯吱...咯吱...
一阵细微的声响从院子里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踱步。志强竖起耳朵，声音却消失了。他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咯吱...咯吱...
这次声音更近了，似乎已经到了门外。志强猛地坐起身，盯着那扇老旧的木门。月光下，他看见门缝底下慢慢渗进来一滩黑乎乎的东西——是头发！
志强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死死盯着那团头发，看着它像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向屋内延伸。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幽怨的叹息。
来...来啊...
是个女人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针一样扎进志强的耳膜。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攥住被子。
吱呀——门被缓缓推开了。
月光下，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衣裳的女人站在门口，长发遮住了脸，脖子上缠着一根粗麻绳。她的脚尖离地三寸，整个人悬浮在空中。
替...身...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嘴角诡异地向上翘着，我需要...替身...
志强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跑，却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鬼飘向母亲的房间。
他终于喊出声，同时摸到了口袋里的红布包。就在女鬼要进入母亲房间的瞬间，他掏出红布包朝她扔去。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女鬼的身影瞬间消散，只留下一股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漫。
志强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气。这时，母亲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母亲正站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根麻绳，往房梁上抛。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和女鬼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志强冲上去抱住母亲，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母亲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继续机械地摆弄着那根麻绳。
情急之下，志强抓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砸向窗户。一声巨响，玻璃碎片四溅。这声音似乎惊醒了母亲，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下来。
志强赶紧接住母亲，把她抱回床上。母亲的呼吸微弱，脖子上的红痕更深了，像是被绳子勒过一样。
周家媳妇...她回来了...母亲虚弱地说，她恨我们...恨全村人...
妈，到底怎么回事？志强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二十年前...周家媳妇被冤枉偷人...全村人逼她上吊...你爹...你爹也是其中一个...
志强如遭雷击。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关于他的事母亲很少提起。
现在她回来报仇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七天...七天后如果没有替身...我就要...
话没说完，母亲就昏睡过去。志强守在床边，脑海中回荡着赵婆婆的话——吊死鬼必须找到替身才能投胎。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志强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那么害怕那棵树——那不仅是棵普通的树，而是连接阴阳两界的门。
天快亮时，志强做了个决定。他要去问问村里还活着的老人，弄清楚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真有冤屈，也许只有化解了周家媳妇的怨气，才能救母亲一命。
清晨的槐树村笼罩在一层薄雾中，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露水的气息。志强敲开了村支书家的门。
周家媳妇？六十多岁的村支书脸色一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妈病了，说是被周家媳妇缠上了。志强直截了当，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村支书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造孽啊...那年周家媳妇才二十三岁，长得俊，村里不少男人惦记她。后来有人传言她跟村东头的王木匠有染，其实根本没证据...
然后呢？
然后周家觉得丢人，逼她上吊谢罪。村支书摇摇头，那天晚上，她就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吊死了。死的时候穿着结婚时的蓝布衣裳，听说眼睛都没闭上。
志强感到一阵恶寒：我爹...参与了吗？
村支书避开他的目光：那时候...全村人都去看了...有人起哄...你爹...唉...
离开村支书家，志强的心情更加沉重。他路过村口时，不自觉地望向那棵老槐树。晨光中，树干上的红布条像一道道伤口，随风轻轻摆动。
突然，他看见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是母亲！她穿着那件褪色的蓝布衣裳，脖子上套着麻绳，正对着他微笑。
志强冲过去，人影却消失了。树下只有几片枯叶在打转。
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志强的心。他知道，留给母亲的时间不多了。按照赵婆婆的说法，吊死鬼会在七天内找到替身，否则被缠上的人就会自己上吊而死。
回到家，母亲还在昏睡。志强翻出父亲留下的旧箱子，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在箱底，他发现了一个发黄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年轻的父亲和几个男人站在一起，背景正是那棵老槐树。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63年7月15日，正是周家媳妇上吊的那天。
照片上的父亲笑得那么开心，而他们身后的树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吊在那里...
夜幕再次降临，志强把赵婆婆给的红布包放在母亲枕头下，自己则守在床边。窗外不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笑声。
午夜时分，母亲突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起来。
妈？您感觉怎么样？志强轻声问。
母亲转过头，眼神却不是她的——那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恨意的眼神。
你爹欠我的...母亲开口了，声音却是年轻女人的，你们全家都欠我的...
志强浑身发冷：周...周家媳妇？
二十年了...我等了二十年...母亲的身体诡异地扭曲着，现在该还债了...
当年的事我代我爹向您道歉！志强跪下来，求您放过我妈，她是无辜的！
无辜？母亲发出一声尖笑，当年我跪着求他们放过我时，谁说过我是无辜的？
志强哑口无言。突然，母亲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红布包扔到地上，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拉着一样，向门外飘去。
志强扑上去抱住母亲的腿，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一起移动。他的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出血痕，却死活不松手。
穿过院子，穿过村道，他们就这样被拖向那棵老槐树。月光下，志强惊恐地看见树上已经吊着六个黑影，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最低的那根树枝空着，似乎在等待着第七个吊死鬼。
志强用尽全力抱住母亲，同时伸手抓住路边的一根木桩。他的指甲劈了，鲜血直流，但终于暂时止住了去势。
你逃不掉的...母亲的声音变得阴森，要么她死，要么你找别人来替...
志强突然明白了吊死鬼找替身的真正含义——不是简单的替代，而是要把当年的冤屈和痛苦转嫁给另一个人，就像当年周家媳妇承受的那样。
我...我来替她！志强咬牙道。
母亲的动作停住了，缓缓转过头：你愿意？
我愿意。志强的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放了我妈，我跟你走。
一阵阴风吹过，母亲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志强感到一根冰凉的绳子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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