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隔离毯上，没人敢去触碰那把至死都握在他手中的匕首。一种无形的、名为恐惧的菌株在队伍中悄然滋生。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甚至每一个念头的升起，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这个认知足以摧毁最坚强的神经。
雷昊下令队伍后撤五百米，建立更稳固的防御圈。他脸上的豪迈被一种沉重的疲惫取代，眼神不时掠过那具覆盖着伪装布的遗体，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陈末，”他走到正在终端上快速运算的陈末身边，声音低沉，“我们需要谈谈。现在。”
临时指挥帐内，气氛凝重。除了雷昊和陈末，只有副官林云和那位技术兵王磊在场。林云是雷昊最信任的左右手，冷静沉稳；王磊则是因为他的技术背景，或许能更好地理解陈末那套理论。
“说吧，”雷昊开门见山，指向帐外森林的方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我要知道真相，而不是更多的谜语。”
陈末抬起眼，目光扫过三人。林云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王磊则充满了技术性的好奇与不安；而雷昊，那双眼睛里是强行压抑的挫败和一丝…近乎绝望的寻求。
“我看到的，是‘因果’的实体化网络。”陈末没有卖关子，直接切入核心。他取出那个银色目镜，但没有戴上，而是连接到便携终端，将一副经过简化处理的动态图像投射到帐篷的帆布壁上。
图像出现的瞬间，王磊倒吸了一口冷气。林云的瞳孔微微放大。连雷昊也屏住了呼吸。
帆布壁上，不再是他们肉眼所见的扭曲森林，而是一个由无数亿兆根发光丝线构成的、极其繁复、不断流动变化的立体结构。这些丝线色彩斑斓，粗细不一，彼此缠绕、碰撞、分离，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神经网络。一些区域丝线密集得如同毛团，一些地方则稀疏断裂，整体呈现出一种混乱中又隐含某种未知规律的动态平衡。
“这…这是什么？”王磊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就是【因果森林】的本质。”陈末平静地解释，“每一根丝线，都代表一个‘因’或一个‘果’，或者两者之间的连接。颜色代表性质——红色通常是攻击、恶意；蓝色是探查、求知；绿色是生命、生长；灰色是衰败、死亡…粗细代表强度与影响范围。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流动、相互作用。”
他指向图像中一片刚刚平息下来的区域，那里还残留着一些紊乱的黑色丝线。“这里，就是山猫触发因果的位置。他那微弱的攻击意图，”陈末指向一根刚刚消散的、极其细微的灰线，“被森林的规则捕捉、放大，并与一个早已存在的、更强的‘果’——很可能是某个古老诅咒或者时空错位的攻击——连接起来，最终反噬自身。”
帐篷内一片死寂。山猫那荒谬而恐怖的死法，在这幅图像的诠释下，变得…可以理解了。但这理解带来的并非安慰，而是更深的寒意。
“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林云的声音干涩，“任何念头和动作都可能触发它们？”
“并非如此。”陈末切换了图像，展示出森林更深处的景象，“网络本身存在‘节点’和‘主干’。有些因果极其强大且稳定，比如…”他指向几条贯穿整个网络的、如同巨蟒般粗壮的暗金色丝线，“…这些，可能连接着森林的核心规则，或者某些古老存在的‘因果’。而更多的，是细微的、不稳定的丝线。”
他放大图像的一角，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丝线在流动中偶尔会碰撞、缠绕，形成短暂而脆弱的连接，然后又分开。
“我的能力，并非‘创造’因果。”陈末强调，“我无法无中生有。我的能力是‘观测’和…在一定程度上的‘引导’。”
“引导？”雷昊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眉头紧锁。
“就像疏导河流。”陈末用一个尽可能形象的比喻，“我无法阻止雨水落下（因的产生），也无法让河水倒流（果的消失）。但我或许可以在洪水（危险的果）形成前，通过计算，在合适的点位挖掘沟渠（引导因果线的连接），将洪水的力量引向别处——比如，一片荒芜的盐碱地（一个无关紧要或能承受冲击的区域），或者…”
他的目光投向图像深处，那片金白色“净化”因果线曾经活跃的方向。
“或者，引导两股强大的、彼此对立的‘因果洪流’，相互冲撞。”
帐篷内再次陷入沉默。雷昊消化着这个信息，这完全颠覆了他所有的战斗理念。这不再是冲锋、射击、摧毁，而是在一张无形的、致命的巨网上走钢丝，还要试图去拨动那些致命的丝线。
“你的计划是什么？”雷昊最终问道，声音沙哑。
“找到森林的‘核心’。”陈末指向图像最中心，那里是所有因果线最为密集、纠缠也最为混乱的区域，光芒强烈得几乎无法直视，“那里是规则扭曲的源头，也是整个因果网络的‘心脏’。然后，寻找一个或数个足够强大的‘因’——可能是森林自身演化出的矛盾，也可能是之前被困强者的执念，甚至可能是我们带来的某些‘变量’。”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疯狂的想法：
“精确计算，引导这些强大的‘因’撞击核心，或者让它们彼此冲突。利用它们自身的力量，引发整个因果网络的…链式崩溃。”
“这太疯狂了！”王磊失声道，“这就像在炸药库里玩火花！任何一点计算失误，我们所有人，甚至整个区域，都可能被卷进去，死得比山猫还…还荒谬！”
“留在这里，或者盲目深入，死亡概率是100%。”陈末的数据冰冷而残酷，“执行我的计划，根据初步推演，生存概率可以提升至7.4%到18.9%之间。”
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十八。这个数字低得令人绝望，但比起百分之零，它至少是一个数字。
雷昊死死盯着帆布壁上那幅流动的、致命的因果网络图，仿佛要将它刻进脑子里。他想起山猫死前那困惑而荒谬的表情，想起队员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还有选择吗？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我们需要怎么做？”他问陈末，这句话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代表着他彻底放弃了指挥官的权威，将队伍乃至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这个他至今仍无法完全理解的男人，交给了这套如同魔鬼低语般的理论。
陈末似乎对他的屈服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第一步，我需要绝对安静和稳定的环境进行深度观测与计算，不能有任何干扰。”
“第二步，我需要你们的精神波动尽可能平稳，强烈的情绪会成为显眼的‘因’，容易吸引不必要的因果线。”
“第三步，”他看向雷昊，“当我说‘行动’时，无论指令多么不合常理，必须无条件立刻执行。迟疑，即死亡。”
雷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重重地点了头。
因果的脉络已然显现，一条走在刀锋上的求生之路，在绝对的理性计算中，缓缓铺开。而信任的基石，建立在比那百分之七的成功率更加脆弱的的东西之上——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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