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辞回到南厢房，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在安静的室内晕开沙沙的响动。
未几，房门被叩响。
“吴统帅，我们来送饭啦！”
英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他和白玖端着一个巨大的食盒进来，饭菜的香气混着热气，瞬间冲淡了满室的湿冷。
吴辞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色询问：“你们用过饭了？”
“吃过了！”英磊立刻接口，不忘替卓翼宸邀功，“我照着小卓大人的吩咐，特地给统帅大人留了最好的！尤其是这碗汤，小卓大人拜托小玖加了好些珍贵的药材，最是滋补！”
他一边说，一边将菜肴摆开，动作间透着帮最崇拜的小卓大人献宝似的得意。
白玖也在一旁用力点头：“英磊的手艺可好了！统帅大人你快尝尝！”
吴辞端起汤碗，尝了一口。汤汁温润，药香与食材的鲜美交融，暖意顺着喉管滑入胃中，熨帖了四肢百骸。
“汤很好，劳烦再盛一碗。”
“好嘞！”英磊喜笑颜开地接过空碗，转身就往外走，“统帅大人您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英磊的身影一消失，方才还活泼的气氛骤然凝滞。白玖局促地绞着衣角，低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与吴辞对视。
他知道，吴统帅特地支开英磊，一定是有话要单独问他。
吴辞平静地丢下惊雷：“温宗瑜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替他卖命？”
白玖脸上血色尽褪，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我……我不知道……统帅是什么意思……”他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细弱得如同蚊蚋，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济心堂医师、温宗瑜弟子，”吴辞逐一揭开他的伪装，“你是崇武营的人。身为统帅，在查抄济心堂之前，我竟不知崇武营还有你这号人物。”
“我……我没有……”白玖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统帅大人，您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我怎么会是崇武营的人呢……”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那双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里，盈满了惊恐的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崇武营的刺青，通常刺在左臂内侧。”吴辞的声音依旧平稳。
白玖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将左手藏到身后，这个动作反而坐实了吴辞的指控。
吴辞目光落在他那只藏起来的手臂上。
“你敢让我看看吗？”
白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我娘……我娘她病得很重……”他崩溃了一样，哽咽着将一切和盘托出，“师父……温宗瑜说只要我帮他做一件事，他就能救我娘……我只是想救我娘……”
他泣不成声。
“他说……只要我能……封闭朱厌的五感……”
白玖的哭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少年人无助的绝望。吴辞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玖，眼底掠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温宗瑜的手札我会派人送给你。每日辰时来学习灵力和治疗法术。”
白玖猛地抬起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不杀他？也不把他关进地牢？甚至还要教他东西？
“起来吧。”
白玖迟疑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可是，留在缉妖司还是回去崇武营，向大家坦白还是隐瞒。这些，都要你自己来选。后果，也要你自己来担。”吴辞叹息，“你明白吗？”
白玖怔怔地想起了这些时日在缉妖司的种种。
小卓哥总是会在他被吓到时，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后；文潇姐姐总是温温柔柔地给他讲解那些深奥的古籍；裴姐姐，她看上去冷冰冰的，却会记得给他夹最大的鸡腿；英磊会给他做吃食，总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
还有赵远舟。
虽然那只白猴子总是欺负他，还喜欢惹小卓哥生气，但认识以来，他好像，也真的没伤害过任何人，反倒一直在帮着缉妖司。
如果他真的按师父说的做了，封闭了赵远舟的五感。那他和那些害孩子失去娘亲的妖，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白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我要留在缉妖司！”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却多了一份坚定，“我会，向大家坦白。”
白玖踏出房门，看见英磊站在廊下，手里还端着那个空碗，显然是将方才房内的一切都听了进去。
白玖的嘴唇翕动着，等待着审判。
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落在了他的头顶，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走吧。”英磊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开朗，听不出半分异样，“汤都快凉了。”
“你……你都听到了？”白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听到了。”英磊点头，答得理所当然，“你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还没犯过错啊。”
他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地组织语言，最后只是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你娘病了，你想救她，这没错啊。”他看着白玖，眼神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流，“统帅大人不是也没怪你吗？她还说要教你本事呢。你以后学厉害了，就能自己救你娘了，多好！”
“可是……我骗了大家……”白玖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现在不是决定要坦白了吗？好好坦白，然后争取大家的原谅！”英磊拉起他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向厨房走去，“我再去给你做小儿餐，等吃饱了，我陪你一起去！有事我们一起扛！”
白玖看着英磊宽厚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
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却不再是冰冷的恐惧，而是带着一丝甜意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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