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顾家的堂屋晒得暖融融的。王磊坐在八仙桌旁，手里捧着红色的录取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上午公社的干事特意叮嘱，通知书里夹着缴费说明，让他仔细核对。他把通知书拆开，一张淡黄色的纸掉了出来，上面“学费两百元，九月一日前交齐”几个字，像块石头砸在他心上，瞬间把前几天的喜悦砸得粉碎。
“娘，您过来一下。”王磊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捏着缴费单，边缘都被攥得发皱。
李桂英从灶房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脸上带着笑：“咋了？是不是学校又有啥新通知？”
王磊把缴费单递过去，头低着不敢看她：“娘，学费要两百块……咱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上学了，在家种地，还能帮家里赚钱，编竹篮也能卖不少钱呢。”
李桂英接过单子，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没看错，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不行！你必须去上学！这是你一辈子的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就算砸锅卖铁，娘也得给你凑够学费！”
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就往屋里跑，从炕席底下翻出个蓝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几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还有一堆硬币，数了数，总共才二十三块五。“这是娘的私房钱，先拿着，我这就去亲戚家借！”
李桂英揣着钱就出了门，先去了隔壁张婶家。张婶听她说要给王磊凑学费，叹了口气，从柜里摸出五块钱：“桂英，不是婶不帮你，家里就剩这点买盐的钱，你别嫌少。”接着又去了王大娘家，王大娘翻遍了抽屉，才凑出三块钱：“孩子出息是好事，可俺家实在紧巴，你多担待。”
跑了一下午，李桂英腿都肿了，才借到三十七块五。回到家，晏廷也来了，手里攥着张五十块的票子，递了过来：“娘，这是我攒的钱，本来想给清月买块新布料，先给王磊交学费，布料以后再买。”
王磊看着桌上的钱——娘的二十三块五，借的三十七块五，晏廷的五十块，加起来正好一百二十块，还差八十块。他把钱拢在一起，攥在手里，坐在门槛上，头埋在膝盖里，半天没说话。风吹过院角的梧桐叶，“沙沙”声像是在叹气，他觉得鼻子发酸，眼睛也涩得慌——咋就这么难呢？
张兰端着杯热水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磊哥，别愁了。我娘给我的那块手表，是以前我爹留下的，听说能卖不少钱，我明天去镇上卖了，应该能凑够剩下的钱。”
王磊猛地抬起头，赶紧抓住她的手：“不行！那手表是你娘给你的信物，是念想，说什么也不能卖！我就算不上学，也不能动你的东西！”那块手表他见过，银色的表壳，表带都磨亮了，张兰平时宝贝得很，只有过年才拿出来戴一会儿。
“可学费……”张兰的眼圈也红了，“总不能让你错过上学的机会啊。”
两人正说着，院门口传来清月的声音：“王磊，娘，你们在家吗？”
清月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编好的两个竹筐。“我听晏廷说学费还差八十块，别着急，咱们想办法。”她把竹篮放在地上，“我跟二柱、三妹说了，咱们一起编竹篮卖，我之前跟公社的周主任熟，明天我去跟他说说，能不能多要些订单，公社食堂、供销社都需要竹篮，只要咱们编得快，开学前肯定能凑够八十块。”
晏廷也跟着进来，补充道：“我明天再去乡上的教育组问问，看看能不能给贫困学生申请补助，就算能补助二十块，咱们也能少凑点。实在不行，我再去镇上的亲戚家借借，总能想办法。”
李桂英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感动的：“清月，晏廷，真是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王磊这学怕是真上不成了。”
“娘别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清月笑着说，“明天咱们就开始编竹篮，王磊你也别愁了，好好准备上学的东西，比如课本、文具，别耽误了正事。”
王磊看着清月和晏廷，又看看身边的张兰，心里的绝望慢慢散了，眼里重新有了光。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哥，谢谢嫂子，谢谢兰兰……我以后肯定好好读书，毕业当了老师，一定好好报答你们，报答这个家。”
“傻孩子，跟家人客气啥。”李桂英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我也跟着编竹篮，我年轻的时候也编过，手还没生呢。”
当天晚上，顾家的院子就热闹了起来。晏廷从村后的竹林砍了几根竹子，劈成细竹条；清月带着二柱、三妹来帮忙，三个人坐在院角的灯底下，手指飞快地编着竹篮，竹条碰撞的“哒哒”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李桂英戴着老花镜，帮着整理竹条，时不时给大家递杯热水；张兰坐在王磊身边，帮他整理上学要带的衣服，把旧衣服补了又补；王磊本来想帮忙编竹篮，被清月劝住了：“你好好看书，别分心，咱们多编几个，就够学费了。”
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劲，没有一点愁容。王磊坐在桌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暖暖的——他以前总觉得，考上大学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现在才知道，背后有这么多人在帮他，这么多人在为他的未来努力。
夜深了，清月他们才回去，院里还留着几个没编完的竹篮，整齐地摆放在墙角。王磊躺在床上，张兰靠在他身边，轻声说：“磊哥，你看，咱们能凑够学费的，别担心。”
王磊紧紧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等我毕业了，就接你去镇上，咱们一起过日子，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窗户照在屋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王磊想着明天的竹篮，想着乡上的补助，想着开学后的校园，心里充满了希望——不管多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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