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堂屋里的饺子还冒着热气，晏廷却没心思吃。招娣正跟李桂英说赶集的趣事，笑声飘在屋里，他却总往窗外瞟——清月的棚子就在隔壁，半天没听见动静，想来还是在啃红薯。
“哥，你怎么不吃啊？这饺子快凉了。”招娣夹了个饺子递过来，见晏廷眼神飘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你是在想清月嫂子？”
晏廷没说话，只是放下筷子。白天从医院接娘回来时，他就想给清月送点饺子，可娘一直拉着他说话，没找到机会。现在看着桌上剩下的肉馅——那是昨天特意去镇上割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家里过年才舍得买这么多，还有半袋没开封的面粉，他心里打定了主意。
“娘，我去院里劈点柴。”晏廷起身，故意提高声音。里屋传来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李桂英在缝补旧衣服，应了句“当心点手”。
他快步走到厨房，掀开橱柜，用青花碗盛了满满一碗肉馅，油星子顺着碗边往下滴，他赶紧用布擦了擦。又拿起墙角的搪瓷瓢，往里面舀了一瓢面粉，怕不够，又伸手抓了两把，直到面粉堆得冒尖。他把碗和瓢藏在身后，脚步放轻，往院门口走——只要出了院门，几步就到清月的棚子。
刚走到棚子门口，就看见清月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红薯，红薯皮掉在地上，她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风刮得她头发贴在脸上，脸色有点白，一看就没吃好。
晏廷心里一酸，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清月，别吃红薯了，凉了对胃不好。”
清月猛地抬头，看见他手里的碗和瓢，愣住了。碗里的肉馅香得勾人，面粉白花花的，她下意识摆手：“晏廷哥，不用麻烦，我吃红薯就行，你们留着自己吃……”
“跟我还客气什么？”晏廷打断她，把碗和瓢放在棚子角落的旧案板上，“今天冬至，总得吃顿饺子。我来和面，你等着就行。”
他刚要转身找水，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李桂英的骂声：“好你个顾晏廷！我就说院里怎么没动静，你居然把家里的东西往外人这儿送！”
清月吓得赶紧站起来，晏廷也转过身，只见李桂英手里攥着针线，头发有点乱，显然是从缝纫机前追过来的。她一眼就看见案板上的肉馅和面粉，冲过来一把抢过搪瓷瓢，面粉撒了一地，“你是不是疯了？这肉馅是过年才舍得吃的，面粉也是托人从县城带的，你全给她？我养你这么大，还不如一个外来的媳妇！”
“娘！”晏廷赶紧把面粉瓢抢回来，小心地护在身后，又把清月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清月不是外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顾家的人！今天冬至，她一个人在这儿啃冷红薯，我给她送点东西怎么了？难道看着她饿肚子才对？”
“她饿肚子是她自己的事！谁让她不住家里，非要待在这破棚子里！”李桂英气得跳脚，声音越来越大，“我看你就是被她迷昏了头，胳膊肘往外拐，忘了谁生你养你了！”
“我没忘！”晏廷的声音也提高了些，眼神却很坚定，“娘，您总说清月是外人，可她来了之后，帮家里挑水扫院，您生病时她天天煮汤药，她哪里把自己当外人了？反倒是您，一直把她往外推！”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邻居，有人趴在自家院墙上看，有人干脆走到棚子门口，小声议论起来。
“晏廷这孩子，对媳妇也太好了，就不怕他娘生气？”
“李桂英也是，清月那姑娘多好啊，怎么就容不下呢？”
“你没看上次赵大娘骂她吗？按理说该改了，怎么又闹起来了……”
二柱也在人群里，想上前劝两句，被他娘拉住：“别掺和，让他们自己解决，免得惹祸上身。”二柱只能看着，心里替晏廷和清月着急。
李桂英听见邻居的议论，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不肯松口：“我不管！今天这东西不能给她！家里的东西，得给招娣留着！”
“招娣有饺子吃，清月没有！”晏廷不再跟她吵，拉着清月的手，往棚子里走，“娘，您要是想骂，就在外头骂，别吓着清月。”
他把棚子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和李桂英的骂声。清月能感觉到晏廷的手很暖，心里又暖又酸——他为了自己，跟娘争执，还不顾邻居的眼光，她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别难过，”晏廷松开她的手，拿起案板上的面粉，又找了个小碗，往面粉里打了个鸡蛋——那是他刚才从家里偷偷拿的，“我和面快，咱们一会儿就能吃上饺子。”
他把鸡蛋和面粉混在一起，又加了点温水，开始揉面。面粉沾在他手上，他却不在意，揉得很认真。清月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棚子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显得很温柔。
“晏廷哥，”清月小声说，“刚才……会不会让您跟娘的关系更僵啊？”
“不会。”晏廷抬头，冲她笑了笑，“娘就是一时想不通，等她冷静下来就好了。再说，我不能让你受委屈，冬至吃饺子是规矩，我媳妇必须吃上。”
“媳妇”两个字，说得清月脸颊发烫，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热乎乎的。她走上前，拿起旁边的小板凳，坐在晏廷身边：“我帮您擀皮吧，我擀皮快。”
晏廷点点头，把揉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搓成细条，切成小剂子。清月拿起擀面杖，擀出的皮又圆又薄，正好能包下满满一勺肉馅。
棚子外的骂声渐渐小了，邻居也散了。屋里只剩下擀面杖“咚咚”的声，还有肉馅的香味。清月看着晏廷包饺子的样子，手指笨拙却认真，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冬至，她也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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