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凉飕飕的，可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暖乎乎的烟，空气里飘着白菜猪肉馅的香味，偶尔还能听见谁家案板上剁馅儿的“咚咚”声，热闹得很。
苏清月的棚子却冷得像个冰窖。土灶里的柴火快烧尽了，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锅底，锅里煮着三个红薯，表皮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金黄的瓤，甜丝丝的热气飘出来，却暖不透这小小的棚子。
清月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拢在袖子里，看着锅里翻滚的红薯，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重生前的冬至，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娘会提前半天和面，面要醒得软软的，擀出来的皮才筋道；爹会去集上买最新鲜的猪肉，和白菜剁在一起，再放一勺自家榨的香油，调出来的馅儿香得能勾人魂；她和弟弟会围在案板边，抢着包饺子，弟弟包的饺子总露馅儿，娘笑着骂他“手笨”，却还是把他包的饺子下锅煮了。
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毛钱，那是她上次帮村里张奶奶缝被子挣的，本想留着买斤面粉，冬至也包几个饺子，可昨天去赶集，面粉涨价了，两毛钱不够，只能买了三个红薯。
“咕噜——”锅里的红薯又滚了一圈，清月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她不能哭，哭了也没用，日子还得自己过。
另一边，二柱家的堂屋里，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饺子。白胖胖的饺子摆在竹篾盘里，咬一口满是汤汁，二柱吃了两个，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对娘说：“娘，清月嫂子一个人在棚子里，肯定没饺子吃，我去叫她来家里吃吧？”
二柱娘正往嘴里塞饺子，闻言赶紧摆手：“你别去！你忘了前几天李桂英在村口骂人的样子了？她跟清月还没松口呢，你这时候叫清月来，要是被李桂英知道了，她肯定找上门来骂，咱们家还能安生？”
“可冬至总得吃饺子啊，清月嫂子一个人煮红薯，多可怜啊。”二柱皱着眉，心里替清月委屈。
“可怜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二柱娘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顾家的事本来就复杂，招娣还在中间搅和，咱们别掺和，免得惹祸上身。你要是实在不忍心，等会儿把剩下的饺子装两个，偷偷放在她棚子门口，别让别人看见。”
二柱没办法，只能点点头，心里却堵得慌，连手里的饺子都没那么香了。
村西头的刘三妹家，情况也差不多。三妹刚咬了一口饺子，就跟娘说：“娘，清月姐肯定没吃饺子，我去叫她来咱们家吧？”
三妹娘正给三妹夹饺子，闻言叹了口气：“傻丫头，别去了。你没听村里人说吗？李桂英虽然跟赵大娘认了错，可心里还没完全接纳清月呢。咱们要是这时候叫清月来，李桂英该觉得咱们帮着清月对付她了，到时候她要是跟咱们家置气，你爹在镇上的活儿还想不想干了？”
三妹知道娘说的是实话——她爹在镇上的砖厂干活，砖厂老板是李桂英的远房表哥，要是李桂英说句话，她爹的活儿说不定就没了。可她一想到清月一个人在冷棚子里啃红薯，心里就难受。
等娘不注意，三妹偷偷拿了个干净的油纸包，往里面装了两个最大的白菜猪肉馅饺子——她记得上次清月帮她缝过扣子，说过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她攥着油纸包，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想赶紧送到清月的棚子去。
可刚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看见李桂英正跟几个大妈站在那儿聊天，手里还拎着个布包，看样子是晏廷从医院接她回家了。三妹吓得赶紧把油纸包塞进怀里，用棉袄裹紧，绕着小路往回走。怀里的饺子还热乎着，烫得她胸口发疼，就像她替清月觉得委屈的那颗心一样。
她回到家，把油纸包扔在灶台上，眼眶红红的：“娘，我没送成，看见李桂英了。”
三妹娘叹了口气，拿起油纸包，把饺子倒回盘子里：“没事，等晚上没人了，娘再给她送过去。”
三妹没说话，只是看着盘子里的饺子，心里想着：清月姐，你再等等，晚上就能吃到饺子了。
清月这边，终于把红薯煮好了。她用筷子把红薯夹出来，放在粗瓷碗里，刚拿起一个，还没来得及咬，就听见隔壁顾家传来了笑声。
那笑声很清晰，是招娣的，清脆又响亮：“娘，您不知道，我今天在集上看见一只特别胖的兔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跟您刚出院的时候一模一样！”
接着，是李桂英的笑声，虽然轻，却带着暖意：“你这丫头，就知道取笑娘。”
然后，是晏廷的声音，温和又带着笑意：“好了招娣，别逗娘了，快把饺子端上来，娘刚回来，该饿了。”
清月手里的红薯一下子就凉了。她知道，晏廷接李桂英回家了，他们一家正在吃饺子，热热闹闹的，就像她重生前的家一样。
棚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隔壁的笑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看着手里的红薯，金黄的瓤露在外面，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红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赶紧用袖子擦眼泪，怕被路过的人看见。可越擦，眼泪越多，心里的孤单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不是羡慕顾家的饺子，她是羡慕那种热闹的、有人惦记的感觉。重生到这里，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想跟顾家处好关系，想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可到了冬至这样的日子，她还是一个人，守着一锅凉了的红薯，听着别人家的热闹。
锅里的红薯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可清月觉得浑身都冷。她把红薯放回碗里，缩在小板凳上，把脸埋在膝盖里。风从棚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飘，可她一点都不想动。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待过这个热闹又孤单的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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